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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行装再出发,重整自己后半生的河山

2024年高考在即,这两天我陆陆续续把行李收拾好,准备参加高考去了。这是时隔26年后,我再次走进高考考场。1998年,我考入了一所国家重点工科大学,但我没读几个月就从学校里出来了,选择到国家图书馆自学。

这一次我的目标是北京的某所医科大学,当然考上的难度不小,未必一年能考下来。但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否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我都打算认真去备考,考上后认真读完,不走任何捷径,也不半途而废。之前我其实只想上一个外省的大专,但是最近这一年,我通过调整自己的生活,理清了自己余生的方向后,决定试试正儿八经地去读个医学本科。

也许再过20多年后,我还想考一个理学专业——数学或物理,我高中时代学得最好的是数学和物理,这两门课我经常考满分,我的数学和物理老师当时甚至认为我将来可能会成为杰出的数学家或物理学家。不过我最后没有走这条路,但我至今仍然对这两门学科抱有浓厚的兴趣。我儿子续了我的未了之梦,去学数学了。与自然科学息息相关的理工农医四大类,除了农业,我都想去学习一下。

高中之前,我贪玩得很。但是上了高中后,在我的同学中,我算是最勤奋的。每天四五点钟起床,洗漱完后就到教室里去学习。课间或放学时间,就算教室里再闹腾,我仍然能非常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心无旁骛的学习,对外界的各种噪音充耳不闻。

高一的时候,我的一个老师对我说,你完全不需要老师,所有的知识你都可以通过自学得到,而且可能自学的效率更高。你应该尝试以自学为主,你这样的学生,我们教你反而是拖后腿。高二的时候,我所有的老师都对我网开一面,他们允许我不上课,自主安排自己的学习,考试时当场就行。

我甚至在其他同学上课的时候,抽出时间去帮我父母做点小买卖,也没老师管。我家里当时实在太穷了,兄弟两个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压得我父母难受。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参与家里的农活和帮父母做小生意,最开始是种地和摆摊,后来是帮我父亲送货到附近村的各个小商店并帮他结账。

这种经历让我出社会后有非常强的生存能力,我像一个多栖动物一样,适应性很强。我父亲并没有刻意这样来培养我,只是单纯因为我家里实在太穷,缺乏劳动力,所以需要我搭把手。我家里穷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我们学校发校服,我的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去领校服,我非常尴尬地站在操场上,因为我没钱交校服费。我的同学们很好心,当场用自己的零花钱凑齐了我的校服费,帮我领了一套。

我哥哥把他在在大学勤工俭学赚回的第一笔钱,用来给我买新衣服。我上学的时候一直穿我哥哥的旧衣服,衣衫褴褛,常年一双布鞋,我哥哥担心我自卑。我哥哥很爱我,他受过的罪,他不想我再去受。我当时在学校里自卑不自卑呢?我现在回想,我是没有自卑过的。

可能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和为人处事风格(我很有傻帽式的担当精神,总是主动去为全班闯祸和背全班的黑锅)让我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偏爱,所以我并没有因为贫穷而多自卑。但我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因为那时候我有点爱面子,总想着要保持那种领先的成绩,怕成绩掉下来后丢人,而我最巅峰时候考出来的成绩就连我自己也很难再考到,所以当时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过大。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笨小孩,因为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我基本上都考倒数第一。那时候我哥哥基本上每次都考第一,兄弟俩在同一个学校不同年级,成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到中年后,有一次和我父亲开玩笑,我问他和我母亲当时是不是认为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放弃我了,准备让我长大后干那种摸鱼抠黄鳝的活儿。

我父亲正色地和我说,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而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我和我哥哥两个人都考上大学的准备。他说我刚入学的第一个学期,他就问过我的启蒙老师我是不是很笨——这个老师后来成了我的妻舅,他是我爱人的亲二舅。我的启蒙老师告诉我父亲,我的聪明不在我哥哥之下,只是可能开慧时间比我哥哥迟。

前年,我的这位启蒙老师兼妻舅临终前,我到他的病床前给他看病。他对我说了同样的话,他说你刚上学,你父亲就来问我你是不是一块读书的料,我告诉你父亲,你聪明伶俐,完全不在你哥哥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因为贪玩,估计开慧时间比较晚。看来我父亲所言非虚。

我现在非常感谢我母亲的包容,我小时候是那么的贪玩,她都包容了。我父亲惩罚我,我哥哥管制我,她都帮我挡住了。我小时候是真的玩够了,所以现在再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沉迷于玩,现在我仍然有多项爱好,但是都有节制,我能自动自发地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自己喜爱的事业上。我觉得是小时候玩痛快了,所以现在也不馋那一口。

我小时候玩任何东西,沉迷进去了就毫无节制,废寝忘食地玩。我至今仍然记得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把饭做好后,大着嗓门到村子里喊我回家吃饭。她拉长着声音喊“细的(因为我是她的小儿子,所以她这么称呼,“细的”在黄冈话中是小儿子的意思)勒——,回来吃饭啊——”。

母亲的呼唤声经常在我耳边回荡,那不紧不慢的呼叫声能治愈我心中一切创伤,我多想再听我母亲呼叫我,但却再也不能了。母亲让我深信,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地不爱我,她都是爱我和接纳我的,这让我有勇气不在乎其他人对我的不友好的态度。

我儿子小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孩子玩的项目比我还多,而且一玩就很沉迷,直到现在仍然很沉迷,他玩纸牌游戏都能玩进国家队了。偶尔我会劝说他别那么沉迷,但多数时候是放任不管的。人的心智成熟有早有晚,玩也是开发大脑的一种重要的方法,而且这种方法比在学校里死读书可能效率高多了。假如我小时候不是母亲那样的支持我玩,我想我在青春期后期是不大可能取得那么好的学习成绩的。

儿童期沉迷于各种娱乐活动是一种非常高效地训练专注力的方法,我母亲说我小时候钓鱼的时候像站桩一样,眼睛盯着浮标,一动不动,那股子专注劲儿,她看了就发笑。她总和人打趣说,我这个细的钓鱼那个劲头那么大,可惜钓出来的鱼都是眼睛长在尾巴上的(这句俚语是形容鱼小)。别人钓的鱼又多又大,他每次钓的鱼配上一盆辣椒刚好可以炒一盆。

我到青春期后期学习的时候,专注力就特别高,别的同学学习的时候容易分神,我则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受到自己内心的情绪或外界的噪音干扰。这种学习非常高效,尤其对需要复杂的思维活动的科目更是如此。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的数学和物理才会学得那么好。

我母亲没有因为我贪玩和不务正业而对我一顿又一顿的情绪输出,她总是很慈爱,甚至有些溺爱地看着我快乐,她也在一旁很快乐。她的这种做法让我很少有胆怯的心理,也很少有不良情绪。我之前不知道一个这样的母亲意味着什么,但是当我旁观到现在的许多年轻的母亲对他们的孩子的管教和责骂时,我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我父亲容易焦虑,而我母亲则很容易快乐。家里经济压力大的时候,父亲唉声叹气之余,不忘谴责我没心没肺地只知道傻呵呵,让他更心烦。而我母亲则和我站在一道,她有一种“我无法代替你发愁,你也无法代替我开心”的本事,她能对其他人的唉声叹气免疫,不受他人的情绪影响。

我记得有一次家里因为缺钱,我的父母争吵了几句,我母亲一气之下,干脆从自己姐妹家借点本钱,一根扁担挑起两个筐,挨村挨户地去收鸡蛋,收到鸡蛋后,挑着鸡蛋去县城市场上卖。一个鸡蛋赚一两分钱,但那时候一两分钱也不少,那时冰棍才五分钱一根,香烟一毛钱一包。

我母亲就这样为家里找出了一条生财之道——她不惧怕困难,有困难她就去想办法而不是唉声叹气干着急,她不会留太多的负面情绪。她这种人生态度被我完整的继承了,家兄曾说我虽然愣头青得很,但有超级强大的行动力,想干就干,说干就干,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其实这种行动力是受我母亲的影响,而且我的长相也和我母亲像极了。

我和我母亲还有一些地方很相似,我母亲习惯早睡早起,她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了。我也是这样,我的入睡就像婴儿一样简单,头沾枕头后,一分钟之内入睡,早上起床也毫不拖拉。无论初夏秋冬,我一直都坚持三四点钟起床——只有车祸后几个月延迟了,车祸后大脑确实受到了一定的损伤,起床太早或看书时间多了就会头痛,记忆力变差,这种症状直到最近才完全消除。

我每天早上起来后就看书、做家务,数十年来雷打不动。等到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起床时,我已经完成了晨读和早上的各种杂务,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我母亲做事从不拖拉,她总是手脚麻利,看到活儿马上就干掉,我也如此。这种“当时事,当时毕”的习惯让我几乎没有焦虑。很多人之所以焦虑,是因为有一堆没做完的事情,又没有勇气去做。

我如今知道,一个人做好一件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这种专注力和行动力,专注力和行动力强的人,做事更有效率。我母亲虽然是文盲,但是她给我塑造了强大的专注力和行动力。她若是个负面情绪很多而且唠叨不休的母亲,我就会是个容易分神和郁郁寡欢的孩子;她若不是个手脚麻利的母亲,我可能也很难有现在这么手脚麻利。

我对自己余生的规划,在很多人看来几乎就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我的天性,如果我不早逝的话,我对自己的所有的人生规划,最终都会完成。我从上初中一年级开始坚持写作,一直到现在我45岁了,无故从未中断过。之所以能如此稳定的持之以恒,固然是因为热爱,但在热爱之外,也有我母亲给我培养的一系列好习惯在发挥作用。

我对自己写作的文章大多数不满意,但我写的大概也有十分之一二的文章还是有点价值的,我这一生大概会完成数千万字的写作量,到我晚年的时候,我会从中挑出十分之一左右的文章来,整理出版。或许在我死后,这些书会出现在书店或图书馆的书架上,还有读者对它们感兴趣。一个人不能把自己生产的文字垃圾也拿出来凑数,去出版成书,那样做会让读者读得很累。所以一个负责任的作者,要有点自知之明,自动清除掉自己生产的文字垃圾。

即便到了中年,也要无惧再出发。时机合适时,就要整理好行装,继续前行,重整自己的山河。生而为人,缺了这口可以凝聚自己的力量的气,就打不起好好活下去的精神头儿来。

写完这篇文章我就要去奔赴我的高考考场了,这次的高考很可能只是一场热身考,但这声发令枪响后,我将会义无反顾地去完成我自己下一阶段的人生规划。从6月5日到6月10日,我可能会暂停一切工作,文章也不一定会更新。

在象牙塔下过一辈子

我经常晚饭后去周边的大学校园散散步,我家附近除了有国家图书馆外,还有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理工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央民族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舞蹈学院等多所大学。如果愿意骑车跑远点的话,五公里内尚有北京交通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学校。

偶尔,我们一家也会去民族大学门前的美食街打打牙祭,这条街上的餐馆,我们工薪阶层还是消费得起的。我非常喜欢家周边的一切,在这个环境里呆久了,不知不觉中就会受到它的影响。我能见到的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基本都是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每天和他们接触,我也能受到感染。

我很宅,虽然生活在北京城,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我家周边活动。海淀高校区的绿化工作做得非常好,到处都是公园和林荫道。即便是烈日炎炎的盛夏,这里也不会太炎热。我觉得我们家周边这个区域,是一个非常适合读书人呆的地方。

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在北京房价还很低的时候,我们靠着自己当时的收入,买了海淀高校区的房子——那时这里的房价只要一万多一平米,首付20%,现在涨价到十万左右了。所以在北京房价一路高歌猛进的年代,我没有买房的焦虑。在现在房价波动不已的年代,我也没啥焦虑。

我们虽然是外地人漂在北京,但孩妈大学毕业时,因为所选专业比较好,作为稀缺人才被引进北京,当时就解决了北京户口。所以孩子一出生就随她落户北京,我们不用为孩子就学问题发愁。客观的说,在北漂中,我们属于吃了时代红利的。

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我几乎完成了自己的所有的人生任务。孩子上大学了,一切都算顺利,孩子自己现在勤工俭学,解决自己上大学的一部分费用。与此同时,他也参加了社会实践,这让我很感安慰。

我的儿子是个很懂事也很放松的孩子,除了初二逆反期有大概两个月存在逆反行为外,其他时间和父母都能亲密无间地沟通和相处,情绪很稳定,活得淡定从容。在我受伤和生病时,他还能尽心尽力地照顾我,这让我感到很温暖。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正在按照自己的规划往前进步。

我家里的老人们目前身体都还可以,生活也很节俭,我们给他们的生活费,他们省下了许多。我们过的生活也很节俭,因为打算后半生不再为钱工作,会更多的把时间花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而非谋生上,所以我们现在花钱很节省。

我前几年出门以坐高铁为主,现在出门如果有绿皮火车的卧铺票,我会优先考虑坐绿皮火车,在车上睡一夜,省下几百块。为了金钱而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去拼命的工作,或冒各种风险,我个人认为很不值得。我现在是一路前行,一路放弃,越过越简单。

我自己一度因为工作和个人原因,抑郁过半年左右,但现在彻底康复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目前的状态已经是我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好的状态。我喜欢读书,喜欢种植,喜欢音乐,喜欢写作,我现在所做的正是自己所喜欢的一切。

我本来是可以躺平去享受生活的,但我对美好生活的定义是有我乐意为之奋斗的事业可做。倘若让我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我会觉得自己在虚度此生。我从小就树立了这样的一种人生观:人总要做点对社会有利的事业,才算不枉此生。

这种人生观在我们70年代人中很普遍,也许现代的年轻人会说我们这代人有些矫情,但我自己的体会是这种人生观能把我们从小我中解脱出来,让我们不至于停留在个人的悲欢中太久。

当一个人把眼光过度的聚焦在自己人生中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他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困住;但当他把眼光放宽到一个更大的世界时,情绪就不再能主导他的生活。世界很大,人很渺小,人间的那些恩怨就像过眼云烟一样,不值得挂在心上。

我的身体状况良好,目前还没有重大疾病,心理状况也很好,人生的各种问题都看开了——包括自己的生死,我快乐地或者,但随时死亡都可接受。和我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的读书人,很多能活到95岁以上,而且到了95岁高龄,他们还能头脑清醒,思维敏锐,继续工作。我是打算活到老,学到老,工作到老的,没有退休计划。

经济学家科斯100多岁时对80多岁的张五常说,你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做更多的研究,我也还在做研究。科斯的这种心态,真是太美好了。人只要自己不被年龄问题困住,年龄就永远都困不住我们。

假如我能活到95岁并工作到95岁,我的人生还有50年。我对自己未来的50年有一个规划,我打算每隔20年左右重新参加高考,再接受一次高等教育——当然,我不会离开北京去上大学,我要上的学校都会是北京的高校。因为我不喜欢生活有太大的变动,不想放弃我的家庭和我的菜园子。

45-50岁期间,我会上一次大学,为50-70岁的工作储备一些新的知识;70-75岁期间,我会再上一次大学,为75-95岁的工作储备一些新的知识。人要不断地更新自己的知识系统,更新自己的大脑,才不至于衰老和退化得那么快。而且,每次这样的备考都能给人一次重整自己的人生,再度协调分配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升级自己的大脑,跟上时代的机会,这无异于新生一次。

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年轻人,和我每天接触的这些青年大学生一样活得朝气蓬勃。我知道在欧美等发达国家,高龄人士重新去大学读书是很常见的现象,他们的大学校园里经常有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在课堂上和年轻人一起听课。也许我们国家今后也会有许多中老年人重回大学课堂,这会是包括我在内的部分人的一种生活方式,相信未来大家会对此习以为常。

我小时候有个心愿,就是能读一辈子的书,过一辈子耕读传家的生活。我没想到的是,由于我自己的坚持不懈,我儿时的这个心愿真的实现了。到目前为止,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践行自己理想的人生模式。由于不乐意管理别人,也不乐意被别人管理,我这些年一直都是自由的状态。

我做到了独立自主。依我浅见,学术自由建基于人格独立的基础之上。我常常和人开玩笑说我愿意一辈子都做个快乐的“民科”,其实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不是一句玩笑。我的同学和朋友中有许多人也在做学术研究,但是他们远不如我自由,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受环境影响,无法保持独立人格。

文革期间有一批如周有光、季羡林、费孝通这样的学者被关进牛棚,接受劳改。他们当时的生存条件比现在监狱里的犯人还不如,他们经常遭受侮辱性极大的批斗,但他们依然保持乐观的心态和独立的人格。他们都是既豁达又智慧之人,所以他们也都既高寿又快乐,而且在学术上多少都有自己的一些建树,我希望自己未来的50年向他们看齐。

我很高兴自己在这个年龄段认清了人生的本质,彻底摆脱了外界的束缚和牵绊,能比少年时代更自由地规划自己的未来。余生无论我遭遇什么,我想我都不会介怀太久。我的人生会一直在象牙塔中度过,也会一直都在田园牧歌中度过。对此,我很满足,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我满足的了。

今天是儿童节,每年的这一天,是孩子们的节日,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返老还童的好时候。嗯,管它有多少风风雨雨,只要我们想,我们永远都能活得像老顽童一样快乐。值此佳节,老朽一时高兴,口占一绝:生作老顽童,死为快活鬼。一具臭皮囊,谁要谁来取。

对这首打油诗的后两句我要做一些说明,我已经立下遗嘱,将来我死了,有用的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没多大用的遗体捐给医学院做标本,供未来的医学生学习解剖用。

虽然我尊重各种人的宗教信仰,但我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自己的后事看得很淡。我希望自己的器官和遗体能物尽其用,别浪费了。这也可以让我的子孙后代不必那么麻烦,为我扫墓。如果他们烦恼的时候能看看我的文章,像我一样活得洒脱自在,就令我很满意了。我能留给他们的最好的遗产,莫过于此。

诗酒趁年华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轼《望江南 超然台作》

2024年5月15日,一个卵巢癌患者和她的丈夫驾着一辆房车,晃悠晃悠地到北京来见我。他们把房车停在我家附近,我们的会面地点就安排在他们的房车上。这对老年夫妻已经退休多年,近几年,夫妻俩就开着房车,在全国各地到处走走。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在房车上度过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和子女一起度过。

这种生活即便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也足以令我垂涎不已。但我知道我这一生大概是过不了这样的生活的,因为我选择的人生道路和他们不一样,我也许要一直工作到死。所以也就只能对他们的生活羡慕一下,由衷地赞叹几句。当然,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更有诗意一些,不必照猫画虎地去羡慕别人的生活。

我现在过得也很放松,孩子上大学后,我们明显地感到轻松了许多,孩子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去年高考后,经过再三考虑,孩子选择了师范院校。受他当教师的妈妈影响,他愿意当个数学老师。他依然喜欢数学,希望将来能够一边教书养活自己,一边以“玩索而可得”的心态去长期研究数学。

我们对他的任何选择都是尊重的,高考后孩子调适了一段时间,现在心态调整得很好。数学专业很难学,但他的成绩还算凑合。第一个学年,他的生活费大概在2万5千左右,这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不构成压力。他自己在课余时间做点家教,还能赚点零花钱。

他也有时间去玩他最喜欢的card game了,他很积极地去参加各种比赛,比赛成绩不好也不坏,经常在16强内,偶尔挤进4强。去年寒假的时候,他还和他的同学一起,用所学的编程软件开发了一款他们自娱自乐的游戏。

我的孩子似乎对各种比赛天然的感兴趣,小时候玩悠悠球,他都能自己找到悠悠球比赛的场所,去参加悠悠球比赛。后来玩滑板、玩模型组装也是如此,他感兴趣并沉迷进去玩过的项目太多,我都不完全记得了。再到后来上高中,他自己又去报了强基班,参加各种学科竞赛。自始至终,我们都全程不管,也完全不干涉。他很享受各种比赛过程,我也很享受看着他快乐成长的过程。他倒也知道不参加花钱多的项目,因为我们给他的零花钱是不多的,而且他从小到大都不主动要零花钱。

我养孩子就跟我种菜一样,没有一点想精耕细作的心,而是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乐观其成。所以我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更有松弛感,他在应对学业的同时,尚有足够的热情和精力去发展自己的爱好。学习成绩能够一直保持在中上水平,玩得也很开心。除了青春期逆反时和我们有过大概一两个月的冲突之外,其他时间相处得都很轻松愉快。他也很恋家,动不动就往家里跑。

早生孩子的好处还是很多的,我现在有切身的体会。孩妈大学毕业后,我们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裸婚并生子。当时确实比我们的同学们困难一些,但现在就比他们轻松多了。我们那会儿收入不高,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我还在找我堂弟借钱去交住院费,可见当时有多捉襟见肘。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过节俭的日子,没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现在就不用担心他瞎花钱。节俭这个习惯是很好的,一个人习惯了低欲望的生活,粗茶淡饭能满足,一辈子就不会过得太焦虑。

我在孩子上大学后,过得一天比一天轻松。以我们家现在的状态,我是可以进入退休或半退休状态的。但这个年龄退休,实在是太早了点,也太无聊了点,所以我选择了继续在自己的事业上前行。我现在有了更多的自由,我可以不用去考虑家庭负担,专注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这就与以前工作时的心态大不一样了,我现在不必逼自己硬着头皮承担太大的压力,可以更多的考虑自己的生活质量问题。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中年问题后,思想略有转变,人格再次发展。如今知道善待自己很重要,不再像拼命三郎一样,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去满足他人和迁就外界。我可以依旧为他人,为外界付出,但前提得是在我自己轻松自适的状态,这样我能更愉快,也更长期的坚持下去。

苏轼在中年以后,也发出了“诗酒趁年华”的感慨。人生苦短,每个人的一生都很短暂,我们自己的一生也是转瞬即逝,不能因为回应外界对我们的期待而过度的消耗自己的生命,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自己也是需要被照顾好的。最能照顾和陪伴我们的,是我们自己。

人有照顾和陪伴好自己的义务和能力,只是我们从出生到中年之前的人生中,被外界赋予了太多的期待,我们并不完全懂得自己的内心,所以我们在这些期待中,不同程度的过着“为别人而活”或“靠别人而活”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就像走路时总感觉鞋子里有沙子硌脚一样,我们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不太放松。

当这一天到来时,我们会蓦然回首去看来时路,去想究竟是什么令我们有压力。我们的心智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再次发育,我们完成了自己的中年嬗变之路,成了一个更完整也更独立的人。这样的我们懂得在善待众生的同时,好好爱自己,不再被义务、责任、情感、舆论和道德绑架,遵从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去生活。

生命是一个偶然发生的自然现象,只要我们没有故意去加害他人,我们有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度过自己的一生,而不必听命于他人,也不必遵从某个固定的模式或信念。

每个人都天然的具有完整性,能够自足圆满,不必依赖或听命于他人。这是地球生物在数十亿年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自然规律,那些不能自足圆满的被自然淘汰了。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生存能力足以令我们应对各种困难,度过自己的一生。我们最需要的是完整的发展自我,做到自我满足。

一个人自我满足后,再与外界建立连接时,就能更从容,在这种连接的过程中也能给他人更好的情感体验。我们不会委屈他人迁就我们,也不会委屈我们迁就他们,我们的需要,自己去满足,不强迫其他人来给予我们。这样的陪伴会让我们和他人都不累,这种陪伴也能更长久。

苏轼“诗酒趁年华”的感慨的底层逻辑就是这种自我满足,这种感受只有中年人才能深切的体会。我们已经把我们的大半生用于满足社会和他人的各种期待,剩下的这点人生我们难道还不应该归还给自己,让自己活得放松一些,不必那么有压迫感么?我们可以将自己的余力用于帮助他人,但那得是在不让我们自己痛苦的前提下。

这样的醒悟就像醍醐灌顶一样把我们自己从人生炼狱中拯救出来了,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说他人即地狱,他的这个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当我们深陷在为满足他人的期待而活着的坑里的时候,他人确实是地狱。但当我们从这种坑里走出来,把自己的人生归还给自己后,陪伴在我们身边的他人就不再是地狱,而是我们人生中获得的最美好的礼物,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自然而然的陪伴更珍贵了。

怎样的陪伴才算是自然而然的陪伴呢?我认为有边界感的陪伴即是。不侵犯他人的边界,也保护好自己的边界,在这种前提下与人连接与互动,这样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是非常好的。人人都有自己的边界,这是一个客观事实,无论我们承认与否。

我们不可能允许其他人拿刀子捅我们而不做丝毫的逃避或反抗,这就是我们的边界。我们也不可能允许其他人在情感上或道德上绑架和勒索我们,这也是我们的边界。守不住自己的边界,让自己被奴役,或侵犯他人的边界去奴役他人,都只会造成痛苦。

保护边界不必与自私划等号,大自然赐予每个独立的个体保护自己的边界的天赋,是为了让生命能够延续。倘若地球上的生命都不具有保护自己的边界的天赋,那么生命早就不存在了,自相残杀和自然灾害足以毁灭一切。我们是在亿万年的生命长河中,历经无数磨难而形成的这种天赋。

孩妈说我这一年的时间里成长了许多,比以前更加的好整以暇了。她开玩笑说,如果我高中时代就能有现在这样的心态,大概可以考上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所我想考的大学。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我们其实对学校的招牌早已看淡,甚至对教育本身也已看淡。我再去学校读书,是兴趣使然,而非其他。读书的过程也会兼顾好生活和家庭,不会跑很远,更不会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一样。

岁月无多人易老,诗酒趁年华,好好享受余生吧,莫要辜负了自己。

周二狗,把脚步放慢些,走出更多欢喜来

人生发生的一切变故和意外,都是在助力我们心智的成长,是让我们变得更智慧的资粮。

——题记

不知何时,也不知因为何故,我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周二狗。这个外号有个更长的版本,叫圣约翰·斯蒂芬森·尼古拉斯·买买提·周二狗。加长版的外号的灵感来自于每年春节的时候,大家都在开的玩笑——不管在外面打工时衣着多么光鲜靓丽,在工作场合给自己取的名字多么洋气,回到村里过年,都马上变回了丫蛋狗剩之类的小名,穿着土里土气的棉袄,还特高兴。

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听惯了各种类似于阿猫阿狗的外号。我们中国人有个风俗,我们认为孩子的名字越贱,阎王爷越不会垂涎,也就越好养活。除此之外,还有“人生三大宝,丑妻薄地烂棉袄”等配套思想。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低欲求和低心理预期。

我最近看到股神巴菲特在提到婚姻幸福的秘诀的采访,他说在他看来,婚姻幸福的关键是夫妻双方对彼此从一开始就有个低心理预期,这与我们中国传统思想不谋而合。降低了心理预期的两个人,在一起发生了各种不如意的事情,都能承受过去,这样的婚姻稳定性更好,能维持得更长久。

人生终究是避免不了变故和意外的,每次变故和意外发生时,我们的情绪都不可避免地会波动。如果情绪波动过于剧烈,波动后情绪恢复到基线水准的时间太长,就会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质量。但倘若我们对人生有很低的心理预期,那么变故和意外发生时,我们的承受能力就会很强。我们无惧各种失去的时候,失去就不会对我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我去年经历了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生活中发生了一连串的生离死别,过度劳累后身心都严重透支,这些导致我有一段时间进入到抑郁状态了。但我扛住了,依靠内心的坚强和多年来培养的各种对生活的热情,我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了。

走出来后就发现许多事情原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失去和死亡是必不可免的自然规律,人最终最需要的是和自己的内心和解,主要靠自己来陪伴自己,别人锦上添花一下。我不再对外界有过高的期待,学会顺其自然。人生的路也不必走得那么急,所有的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用“缓一缓再说”这个办法来解决。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要么被解决,要么解决不解决都不再重要了。

如果现在解决不了,那就缓一缓再说,这种态度的转变,彻底的杀死了我内心中残存的各种焦虑和抑郁。我就像浴火重生了一样,今年进入到比去年之前更轻松和更自在的生活状态了。

我买了我早就想买的电吹管,加上朋友送给我的一个空灵鼓,还有我之前买的古琴,开始学起了各种乐器。学习乐器很随性,想学的时候学一学,不想学的时候就放下。反正是学着玩的,不必非得每天练习。我学习乐器都是靠自学,看不懂曲谱和简谱,百度一下,一来二去就懂了;不会操作,在B站上找个视频看一下。一分钱的学费都不用花,也能把乐器弄出声音来。虽然经常走调,但大体来说也能听出来像那么回事,时间越长,吹得越好,这就够了。

没有音乐,生活会少很多乐趣;学习乐器,生活会少很多烦恼。普通人业余学音乐,不必追求学得多好,也不必购买昂贵的高档乐器,几十块一二百块的乐器已经够用了。花钱不多,得到的快乐不少。

我依然在栽花种菜,去年状态最差的时候,我养的所有植物无一例外地都死了,因为那段日子我无心打理它们。今年我又从市场淘回了一些廉价植物,每个月添加一点,重新张罗出一个室内植物园来。菜也在继续种着,只是租赁的地比去年少了一半,经济压力也小了。

很多人可能觉得正在备考和脱产学习的我现在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实际上我的生活过得比之前有声有色多了。I do not care的事情越来越多,身上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小。以前想着过减法生活,但是很难真的减下来。但经历一系列变故后,这减法就不知不觉地进行到位了。

我去年遭遇了一场车祸,脸上留下了一大块疤痕,我不在乎。这车祸的后续事情其实还没处理完,事故鉴定书上,我和对方都负有责任。车祸赔偿的官司,不迟不早,在我准备高考的前夕要开庭。虽然计划被再次扰乱,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年考不了或考不过,还有明年,无事值得我忧愁。

这场车祸对我来说有很大的价值,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后,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过去强多了。所以我从心理上对这场官司已经接纳了最坏的结果,开庭审判后,所有的结果都不会比我预期的最坏的结果更坏,最差的结果就是我负担对方的修车费。

车祸没有死,就是大幸。死里逃生是上苍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抱着感恩的心态去处理车祸余下来的一切事务。我会感谢上苍留下我这条命,同时给我一次成长的机会,不会去计较伴随着车祸发生的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苦难能让我们学会看破贪痴嗔慢疑,进入更澄明的境界。无欲无求,生活就打不垮我们了。

孩子也长大了许多,变得比以前懂事了。在我发生车祸后,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去照顾我。他现在知道体谅父母的不易,也能更理性的去规划自己的人生。他降低对未来的期望值后,心态还是那么积极乐观,而且很容易满足,也不乱花钱,这让我宽心了许多,从经济上也没有什么压力。

我的余生可以接受一切归零,劫后余生的人无惧任何失去,无惧失去的人的内心是强大的。人怎么超脱红尘俗世?只要超脱了红尘俗世的种种执念,即便仍然活在红尘俗世中,也不会再为其所累,我个人认为这就叫超脱了红尘俗世。

岁月会让人的性子变得越来越缓和,这是人的大脑在发育得更成熟的标志。我现在仍然热爱学习,每天还在阅读,也经常学习我喜欢的乐器。抗衰老要从中年开始,中年人要锻炼自己的大脑,才能延缓大脑衰老的过程,降低老年后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风险。老了如果还能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有较好的记忆力和自理能力,老年生活质量就会好很多,能给孩子们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负担。

我也在坚持做俯卧撑、玩哑铃、玩单双杠和压腿,这会让自己的心脑血管和周围血管老化的速度慢一点,避免心脏病、脑卒中和四肢动脉栓塞,也能让大脑更不易老化。学医这么多年,我觉得最好的医学是预防医学,中医讲上医治未病,把可预见的常见的老年疾病预防一下,人生得善终的概率就会高一些。多福不如少祸,多财不如无病,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孩子,我们都有责任保重身体。

继续往前走吧,周二狗,但请把脚步再放慢一些,从容淡定地往前走,也走出更多欢喜来。

不辞长做海淀人

来北京第26年,我终于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彻底的归宿感,再也不想回老家了。北京从此就是我的家乡,而湖北黄冈则是我的故乡。

1998年,我背着一个破牛仔包,穿着一件皱皱巴巴而且破了的廉价西服,坐火车来到北京。到火车站接站的堂哥笑着对我说,老弟,你这太像个逃荒的难民。

那时候北京城对我而言,既有吸引力又有压迫感。我知道我的许多梦想要在这里实现,但北京城与我的老家悬殊实在太大了。摩天大厦和车水马龙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我的方向感很差,在这座超级大城市里分不清东西南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来。

但用不了多久,我就适应了北京城的生活,这座城市的城乡结合部接纳了我。那时候的北京城还有大量的平房区,适合我这种土包子落脚。我跟堂哥一起在丰台草桥住过,也跟在北京当公务员的表哥一起在他的单身宿舍里住过,还跟我哥哥的同学一起在他的大学宿舍里挤在一张床上住过。

最终我选择了在海淀树村租了间小平房,自己单独住。平房只有五六平米,是一个四合院的西厢房。院子里住着房东一家,还有房东的小舅子一家,以及和我一样的另外几个租户。当时的树村有个外号叫音乐家村,因为那里住着一群玩音乐的。从大学辍学的我,那时候希望在北京实现我的作家梦。离树村没多远就是圆明园村,那一带的城中村中住着一群画家,后来这群画家搬家到更偏远的798艺术村,再后来又搬家到通州宋庄——艺术家的梦代代都有人在做,所以廉价的艺术家村总会有的。

树村附近有个大的农贸市场,我们平时就在那农贸市场买菜,菜市场里经常有各种发型怪异的小青年,不用猜就知道是来北京搞艺术的北漂们。我记得我当时的房租是80元一个月,现在的北漂们应该再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但那会儿北京的城中村的房价就是这么亲民。

我花了50元在农贸市场买了一盆很大的松树盆栽,放在我的房间门口——50元差不多是那时的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尽管当时的我捉襟见肘,但我还是这么不会过日子,为了自己喜爱的绿植,宁愿整月吃白菜煮面条也要买。我又在村里捡了一些砖头和木板,用砖头和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的书架,在那书架上放了我的书和一些小盆景。因为有这些点缀,小小的平房里竟也有了点书香气息。

我哥哥的同学在北京交通大学(那会儿还叫北方交通大学)上大学,我那会儿老泡在国家图书馆。北京交通大学和国家图书馆的距离很近,他晚上不上课时,经常去图书馆找我,和我一起骑着自行车到我租的房间里吃水煮面,偶尔还会和我一起挤在那张床上睡一夜。我那会儿在看哲学和精神病学方面的书,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弗洛伊德,他觉得我读的书都好深奥,经常把我的书借走。他说读点这类书,去女同学那里装深沉,对泡妞应该很有帮助。

我哥哥在学校读书时很风光,是他同学崇拜的偶像,老师们也很喜欢他。我沾我哥哥的光,一路上跟着我哥哥的足迹上学,教我哥哥的老师有好几个后来也教过我。他们对我哥哥印象太深刻了,我的长相又据说和我哥哥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以至于老师点我的名让我回答问题时,经常叫成了我哥哥的名字。

我早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替我哥哥上主席台领过他不想要的奖。家兄以前一直考第一,偶尔有一次考第三名他就认为是奇耻大辱。老师颁发奖状时他竟哭着跑回家了——当时的我经常考倒数第一,也只有去帮我哥哥领这种他抛弃不要的奖时才有这种得意洋洋的露脸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换了个人可能不会要,但我竟能笑眯眯地主动上主席台代兄领奖。往好里说,这说明我心理素质过硬,是我哥哥这种玻璃心不能比的;往坏里说,这说明我从小就脸皮厚——用我儿子的话说是“中等偏特厚”,所以我对老师们叫错我的名字也就无所谓了。

我哥哥的这位在北方交通大学读书的同学(我一直叫他涛哥)完全不了解我的这段黑历史,不知道我只有半吊子水平。他大概觉得我也和我哥哥一样的牛逼,所以特别喜欢跟我探讨各种哲学问题。但其实当时我们谁都谈不上懂哲学,所以我们两人在夜里抵足而眠作竟夜长谈时,纯粹就是在胡扯淡。他再用和我胡扯时学到的一知半解的东西去泡妞,结果不但泡不到妞,还被人笑话。

我在这方面比他顺利多了,我高中没毕业就有了恋爱对象,初恋情人后来还成了孩儿他妈,现在也是她在管着我的钱袋子。这说明找对象这种事情,故作高深是没用的,得会厚着脸皮油嘴滑舌。涛哥这只呆鸟,连我这种水货都识别不出来,竟一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活该迟迟找不到女朋友。他去北大旁听几节正儿八经的哲学课,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当然我哥哥对他同学的误导的责任也不小,我还在初中时我哥哥就向他同学吹捧我写作天赋非同一般,还开玩笑说“天下文章属吾乡,吾乡文章属我弟,我帮我弟改文章”。

我后来靠写作有了点收入,就搬家到国家图书馆对面的五塔寺村,那里的平房就比树村的贵不少,有不少和我一样在北京搞学术研究的“民科”们住过五塔寺村,当时经济学家茅于轼的天则经济研究所也在五塔寺。天泽经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大概为了给寻找天则经济研究所的访客们指路,用A4纸打上“天则所”三个大字,贴在墙上。我和我哥哥很长一段时间看不懂那三个字,总怀疑是不是厕所的笔误。

我在五塔寺村住过500一间的平房,也住过700一间的。再后来手头更宽裕的时候,我就搬到楼房里去住了。我在北京动物园的宿舍楼住过一段时间,动物园的宿舍楼就在五塔寺村附近,但我们这些混迹国家图书馆的穷困潦倒的民科们,很少有人住得起那里的楼房。住在动物园宿舍楼时,每天从窗外飘来各种动物粪便的臭味,那体验挺特别的。

后来我又搬家到北京大学教职工宿舍楼,在北大东门附近的中关园住过一段时间。因为那会儿我喜欢往北大跑,有事没事去旁听几门课。听着听着就对北大的老师去魅了,觉得还不如我高中老师会教书呢。实事求是的说,北大的知名教授们确实不如我高中时代的恩师那么循循善诱,所以对我这种完全不按常规成长的人缺乏吸引力。

孩儿妈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在北京裸婚了。我们领证结婚的时候,就住在中关园租住的房子里。领完证后,我跟着她到她单位附近租房了。她不像我这样随性,她很努力的去清华水了个硕士,我们俩的学历差距就这样被她单方面的拉大了两大截,这导致我在她面前卖相一直不大好。

我喜欢北京城,但来了北京城二十多年,一直想着的是早日离开北京,回到我的故乡去。即便后来我在北京买房安家了,依然如此。我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老家的农田,我想回去过农耕生活,耕读之余,悬壶济世。但二十五六年的时光一点一滴地把我改造了,到了最近几年,我回乡的念头渐渐地打消了,竟不知不觉地把北京当我的家乡,再回到故乡时,已经不适应那里的生活了。

确切的说我是把海淀当我的家乡了,我现在不要说离开北京去外地,就连出海淀区的欲望都没有。我的生活、工作和学习现在都在国家图书馆到香山这条线上展开,骑着自行车从国图到香山要不了一个小时。以我家为圆心,骑自行车超过1小时的地方我都不愿意去了。

我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生的第一台四轮车,我一直用两轮的自行车和双腿来丈量北京的土地,这效率当然远不如机动车。所以来北京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我绝大多数时间也只在海淀这片地方转悠,中间曾在昌平住过一小段日子。

我三十岁那年在海淀买了房,当时我们租住在昌平,搬家时舍不得把自行车丢掉,从昌平骑着自行车到海淀,一路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歌。租房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心情当然是雀跃的。那几年我正风生水起地做国际贸易,若不是我的母亲因为大饥荒年代饿出的胃病终于发展为胃癌了,我这辈子大概就在35岁前彻底的财务自由,提前退休,归隐泉林,享受自由自在的耕读生活去了。

母亲因病亡故这件事把我的人生方向彻底地改变了。我过去虽然一直喜欢医学,但高考与医学院校失之交臂,父亲又没有能力供我复读后,我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走医学这条路,殊不知一场不期而至的变故让我彻底否定了过去人生的意义。从我儿子出生到现在,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学医学,开始时是为了照顾母亲,后来是为了帮助母亲的病友解决点小问题,再到后来就又回到了高考前的理想之路。人生这条抛物线真是奇妙无比,呼啦啦地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十多年前我开始一边学医,一边写医学科普文章,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就坚持了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我的公众号和博客都有十年的历史了。近千万字的文章就这么被积累下来了,如果出成书的话,大概也得几十本,日拱一卒,持之以恒还真是能积累点东西。而我的生活终于也被固化成现在的这种模式了,医学梦、作家梦和田园梦融合在一起,海淀区丰富的文化资源和宜人的自然风光完美的满足了我的各种需求。

我在海淀,越来越有北京老大爷的味道。一年四季穿着一双布鞋,夏天大裤衩配短袖衫,冬天牛仔裤配棉袄,骑着自行车汇入海淀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万人如海一身藏,舒适得很。北京的人情世故比我老家简单多了,京城老百姓很少有人爱攀比,也不会趋炎附势,看到大人物不会一惊一乍。京城姑娘号称北京大妞,她们身上的那股谁都不巴结的大大咧咧的气质就令人很舒适。

林语堂说北京本地人身上有股道家味道,他的小说《京华风云》中那种与世无争的北京土著有股其他地方的人不具备的淡定气质。因为在皇城根下见惯了大人物,和他们在同一个菜市场买菜,同一个公共厕所排泄,同一条马路上进进出出,也没见他们长三头六臂,北京老百姓自然而然的就不会仰视权贵,也不会孤芳自傲。所以在北京呆惯了,我们就习惯了众生平等。

作家余华也说他喜欢呆在北京,他在老家多少是个人物,总有人围着他转。到了北京,就谁也不把他当回事,他能轻松自在的做普通人,他喜欢这种感觉。我在北京和在老家一样,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倒不用有余华的那层顾虑,但我也喜欢北京,尤其喜欢海淀。过去我喜欢海淀的城乡结合部,因为它房租亲民。如今喜欢海淀的山山水水,喜欢海淀丰富的文化资源和这里的生活方式。

我想我老了之后,大概就是混迹紫竹院公园的民间艺术家之一了。和一群老伙伴吹着电吹管,载歌载舞,享受晚年生活。当然,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会发挥余热,继续写作科普文章,同时为熟悉的病人排忧解难,因为这种生活已经融进我的血液之中了。

中年之后,我喜欢稳定之中的丰富多彩,喜欢每日的小折腾但是又不喜欢太折腾,喜欢简单朴素不怎么花钱的生活。在海淀,只要拥有自己的房产,这点梦想不难实现。北京除了房价贵,其他的物价都便宜,甚至比我老家的小县城还便宜。

通勤用的共享单车,月租只要十元。自己做饭,饮食清淡的话,每人每日的生活费也可以控制在十元以内。南城香的廉价套餐,20元以内可以吃饱吃好。俭朴生活最大的好处是让人可以从容不迫,没有赚钱的压力就可以有更多的闲暇去栽花种菜,鼓捣乐器。

人有两大天性,一是趋利避害,二是好逸恶劳,这两大天性我都有。工作压力大我也很头痛,也知道趋利避害。所以我既勤快又会偷懒,压力大的事情少做点,没什么压力令人开心的事情适当多做点,这么着就把工作和生活平衡好了。工作和生活平衡好了,人就不容易焦虑和抑郁,不会早早就成为秃头,也不会老觉得活着无趣和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