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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秘录》中治疗癫痫的“祛痰定癫汤”

“祛痰定癫汤”出自《石室秘录》,该方组成为:人参3钱(9g),白术5钱(15g),白芍5钱(15g),茯神3钱(9g),甘草1钱(3g),附子1片,半夏3钱(9g),陈皮1钱(3g),菖蒲1钱(3g)。以上各药共为1剂,水煎,去滓。每日2次,温服。

本方有健脾益气,化痰开窍的作用,主治癫痫,症见突然昏倒,口吐白沫,做牛羊马叫声。这种病在民间叫羊癫疯,就是现代医学中的癫痫,是一种因为神经元异常放电引起的反复发作的慢性脑部疾病。现代医学中有专门的抗癫痫药,古代中医对此疾病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按照传统的中医理论,本方的组方原理如下:以人参、白术、甘草健脾,附子、半夏、陈皮温阳祛痰,菖蒲醒神通窍,茯神安神,白芍柔肝熄风,诸药合用,就能达到健脾益气,柔肝熄风,化痰开窍的功效,可以改善癫痫患者的临床症状。但本方应无法根治癫痫。

用中医“阳和汤”思路治疗心理或精神障碍

阳和布化,阴气乃随,生气淳化,万物以荣。

——《黄帝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篇》

人格障碍是一种稳定的扭曲的认知导致的社会适应不良。个人认为人格障碍通常是由基因加不良成长环境导致的,是人类创伤防御机制矫枉过正的保护结果,是一种心灵防御后遗症和一种长期稳定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状态。

——知乎网友“虫师”

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是我这些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心理障碍或精神障碍患者,这些患者中有与我关系至为密切的亲人,也有各种各样的陌生人。我在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遇到过数以千计的存在心理或精神障碍的人。这些人中有的存在原发性的心理或精神障碍,有的存在继发性的心理或精神障碍。在我服务过的癌症患者群体中,这两者的数量都不少。除了在癌症等器质性的病变上帮助他们,我也曾在心理或精神方面给予过他们帮助,与他们探索过如何减轻他们的身心之苦。

本文可以视为我本人在精神医学领域的一篇论文,由于我本人的知识结构的原因,我在精神医学领域的许多尝试可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也许我的许多观点会招致争议,这是难免的。而且,我的部分观点也未必正确和成熟,我有足够的心理预期去接受各种批评。我将持续地总结自己在精神医学领域的一些实践经验,为存在这些问题的患者探索更为丰富的痊愈思路,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

阳和汤是中医外科的一张名方,出自于清代外科名家王洪绪的医著《外科证治全生集》。但“阳和”之名,最早出自于中医经典《黄帝内经》的《素问》中的《五常政大论篇》,该文中有“阳和布化,阴气乃随,生气淳化,万物以荣”句,古人认为阳和之气,生于仲春,仲春是是万物化生的季节。

因此阳和汤之含义为去腐生新,欣欣向荣之意。阳和汤中的阳和,是和煦的春风带来的生生不息之气,温暖而又不燥烈,润物细无声。它不像夏日那炎炎烈日,也不像秋气之肃杀,更不像冬气那么凛冽。所以阳和汤虽有温补之作用,但不用过度辛温燥烈之品。阳和汤以熟地和鹿角胶这两种比较温和的补阴补阳之品扶正,同时用麻黄开腠理,以肉桂和炮姜解凝结之阴毒,用药温和如仲春的风,温补中不忘疏通,疏通的同时又重视温补,使病人的虚弱和郁结都得到了缓解。

各种心理或精神障碍的治疗,总体上来说,其实也应遵循同样的原则。绝大多数存在心理或精神障碍的患者,早已在人间饱受沧桑。他们的人生可能已经支离破碎,因为不被理解甚至广受歧视,此类患者既痛苦又不知所措,同时还会伴随着一种或多种身体器质性病变,许多人活得了无生趣,自残与自杀者不在少数。

认知行为疗法的创始者Aaron T.Beck提倡的一个总体的原则是,治疗师必须是以慈悲的心态,以抱持的态度来帮助那些存在心理或精神障碍的同胞们。这个群体是受污名化最严重的群体,他们为社会所排斥,其亲友实际上大多无法理解他们,也无法帮助他们走出困境。唯有治疗师和他们的最亲近的亲人或人生伴侣才有可能帮助他们走出这种困境。

现行的精神医学教材将这类患者分成了许多类型,但其实整体上来说,他们均属于同一类型,他们是一群与主流社会存在认知冲突的适应不良者,由于继承的基因和(或)人生经历的关系,他们难以适应他们生存的环境,经常与周边的人发生各种各样令他们自己和他人不愉快的摩擦和冲突。

这些摩擦和冲突极大地损害了他们的人际关系,导致许多本应得到亲友支持的患者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持。当前,世界精神医学界有一种声音提倡重新定义这些过去被我们定义为精神障碍的患者,提倡应从生物多元化的角度去看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神经系统这一问题,不再给他们贴上障碍的标签。

我本人是倾向于认可这样的新观点的。我们不能因为大多数人是右撇子,就觉得左撇子不正常,左撇子也是正常的,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种常见的现象。我们今天所定义的精神异常者,如果我们能站在多元视角去看,就不一定还算得上精神异常者。

他们继承的基因以及他们在生命早期中接触的环境使得他们习得了一套与众不同的思维模式与防御机制,这是这一套规则让他们得以生存下来。因为惯性的原因,他们在与其他人接触的时候,难以一下子改变这种模式,因此而冲突频频,何足为怪?

理解和接纳可以帮助这些适应不良者极大程度的缓解他们的焦虑、抑郁和痛苦,全社会的理解和接纳甚至可以大幅度地减少此类人士与主流人士的冲突。我认为一个宽容的社会环境就像仲春季节的暖阳,可以大幅度的消除各种阴霾。

目前,现实的情况并不如此理想。只能由一些像Aaron T.Beck那样的治疗师,为患者提供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对患者进行心灵的再抚育。给予他们理解、同情,接纳他们,温暖他们,让他们重新建立起一种新的,与社会大众契合的适应机制。

我在实践中结合了中医的一些思想和禅宗的一些思想,帮助一些适应不良者摆脱了纠缠他们很久的适应障碍的痛苦。我将逐渐介绍我的一些理念和实践的方法,供大家参考和指正。实际上,创建了辩证行为疗法的Marsha Linehan也是从禅宗(尤其是禅宗的北渐学派)那里获得的灵感。

中国禅宗的南顿学派和北渐学派的许多传统的修行方法,的确能缓解适应不良者的痛苦。自古至今,人们一直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心灵痛苦,佛教禅宗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印度传统文化融合后产生的一种综合体,他们在精神实践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本文较长,我将在今明两年,分成多篇逐渐完成。

推荐三款已公开发布的好用的AI医疗助手

随着AI技术的发展,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非常好用的AI医疗助手,这些医疗助手基本可以解决我们日常遇到的大多数医疗小问题。如果我们掌握了使用AI医疗助手的技巧,我们的求医问诊将会变得更便利。我把我自己最近用过的,已经公开发布的AI医疗助手推荐给大家,希望对各位读者有所帮助。

首先是阿里的大模型“通义”中的“健康顾问佑安”,大家可以在app商店里下载“通义”app。在主界面中点开工具,就能在工具页面中找到“健康顾问佑安”。“健康顾问佑安”是一款非常好用的医疗助手,大家日常多用用,可能就能发现它的功能很强大。

比如,我们在医院里做完了检查,自己看不懂检查结果,又迫切地想知道这些检查结果意味着什么,就可以把这些报告的照片发给“健康顾问佑安”。我已经测试过多次,它能非常准确地为我们解读各种检查报告,并给出相应的解释和医疗建议。其解读水平和专业医生基本没有差别,而且比大多数医生解读得更为详细,也不会因为时间紧迫而出现不耐烦情绪。

其次为最近非常火的Deepseek,大家也可以在app商店里下载Deepseek。Deepseek功能真的非常强大,如果我们需要知道某个疾病如何治疗,我们可以详细地描述疾病的状况,Deepseek可以给出非常专业的意见。我也测试过多次,真的很好用。

但在描述问题时,需要我们描述得越详细越好。比如说,我们可以问deepseek,小细胞肺癌已经出现淋巴转移和骨转移该如何治疗,不要笼统地说肺癌该如何治疗。因为肺癌的种类多着呢,有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非小细胞肺癌又有肺鳞癌、肺腺癌、大细胞肺癌等。同一种肺癌,分期不同,治疗方案也不同,笼统地问AI,AI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出精确的答案。

我们问deepseek越详细,deepseek越能给出非常完整的治疗意见,这份治疗意见的质量可以与我们到专科医院去请教专家得到的回复相媲美。

第三就是“豆包”中的“张仲景”,大家可以在app商店中下载“豆包”,然后在豆包AI智能体中搜索“张仲景”。豆瓣AI智能体中的张仲景可能是目前发展最快的中医AI智能体,它不但可以根据患者的描述给患者开方,还会耐心地对患者做回访工作。可能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中医AI智能体出现,大家可以持续关注。

需要注意的是,在与中医AI交流时,大家最好老老实实地描述症状。比如,告诉AI,你头痛、流鼻涕、发烧、怕冷、咳嗽等等,不要用模糊不清的术语和中医AI智能体交流。有些患者在向真人医生问诊时,也喜欢跟医生说,医生我肾阴虚,请问该如何治疗。一般这样的咨询我都不予作答。我不知道患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用肾阴虚这样的词汇,这种词汇会导致医生一头雾水,无法给出准确的用药建议。无论是真人医生还是AI医生,都需要了解患者最详细的症状才能更准确地判断患者的问题。

如果患者详实地描述自己的症状,通常能得到最为专业也最有效的帮助。AI医生和真人医生一样,需要根据患者详细的症状去判断患者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帮助患者解决问题。

AI医疗助手贵在精而不在多,我本人使用以上三款AI医疗助手的体验很好,我对他们给我提供的帮助很满意。我也希望这些能够帮到各位读者,我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患者向我咨询的大多数问题,我认为这些AI工具基本都可以解答。患者或患者家属使用免费的AI工具,还不用总是麻烦自己的医生朋友们,更不用破费,何乐而不为呢?

AI可以将真人医生从这些琐碎的事务中解脱出来,使他们从事更有意义的工作。我本人是很欢迎AI技术在医疗领域的应用,并愿意推广它的。

在图书馆里遇到的焦虑的虎妈和老奶奶

上周六,我照例去图书馆复习。周末的图书馆人满为患,位置是要靠抢的。我一般都是第一批进馆的人,所以总能占到一个好位子。一个高一学生的妈妈抢了我旁边的两个位子,国家图书馆的位子是四个一组,她一来就占了我们这组一半的位子。她自己坐了一个位子,另一个位子是占给她儿子的。

这对母子,我在图书馆已经见到了好几次,他们有两次和我坐在同一组位子上。暑假和周末,那孩子都被他妈妈带到图书馆学习,因为他就坐在我旁边,所以我能观察到他是如何学习的。通常这孩子的妈妈来了大半天,这孩子才姗姗而来——不用猜,孩子一点都不想来图书馆。这个周六他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来,在那之前,他妈妈就在那里给他占着座。

他妈妈坐我对面,板着脸,不大开心。我选的课程的网课老师一个比一个逗逼,讲课风格幽默得很。我戴着耳机听课,听到有趣处,总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虽然是无声之笑,但是对面坐着一个不大开心的女士,我总觉得自己那么笑对她是一种冒犯。我们中国有个成语叫哀矜勿喜,在别人不开心的时候笑,可不就是对人的一种冒犯吗?所以她坐在我对面,我有些紧张,想换个位子嘛,图书馆里早已没了空位子,真是左右为难。这个妈妈我见过多次,但一次都没见到她脸上露出过笑容。

那孩子下午来了之后,翻开书,盯着书,大半天没有翻动一页,心恐怕早在九霄云外了。他拼命地咳嗽,咳声发自胸腔,显然他感冒了,而且是处于重感冒状态。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劝说这个妈妈,带他孩子回家休息,别逼着他学习了。但以我多年的经验,我知道这个妈妈具备焦虑和易激惹的特性,随便一句话都可能令她炸毛,甚至会在阅览室里爆发一场大吵大闹,所以我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说。

这下好了,我当晚就出现了感冒症状。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以这种方式谴责我不该袖手旁观。第二天我以为自己的感冒应该不会有问题,又去图书馆复习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就感到头一阵阵的眩晕,我知道不妙了,赶紧收拾书本,溜之大吉,回家钻被窝里去了。

国家图书馆新馆阅览室一到周末和节假日,就成了这附近的高中生们的主战场。好多高中生到这里来自习,但是被父母这么架着来的也不多,我见到的也就这对母子。这个妈妈也许是想培养她儿子的自律能力,但不幸的是她的孩子对此非常反感。我从他们母子互相板着脸的表情中瞧出了点端倪,他们的亲子关系应该处于一种比较紧张的状态,这孩子活得一点也不放松。

其实周末到图书馆的很多高中生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我在图书馆碰到很多高中生看着是在学习,实际上他们完全看不下书,就是在找个地方发呆。他们来图书馆,应该多多少少是一种强迫行为。

之前有个高二的女生,也经常坐我旁边,有时候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处于烦躁不安的状态。我有次就小声地和她说,我说孩子啊,我儿子比你大两岁,正在上大二,和你差不多是同龄人。我不希望我儿子像你这么辛苦,这么辛苦最后会厌学的。你不要每个节假日都到图书馆里来,你正值花样年华,你的生活不能只有学习,也要有娱乐,有交际,要学会劳逸结合,学会放松自己,要不然你的身心都受不了。而你偶尔放松一下自己,玩开心了,你再学习的时候,学习效率会更高。这孩子还蛮听劝,听完后满心高兴地收拾书本,出去找人撒欢儿了。

我在学生时代其实是张弛有度的,我有个发小不久前和我说,他和他生病的姐姐提到我,他姐姐当年是我们初中的老师,一听我名字就说周志远我记得,那家伙可贪玩了,都影响到你学习了。我笑着跟孩妈说,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在咱们母校(孩妈初中和我是一所学校的)留下的名声可不那么好听呢。实际上人过中年后,我这个发小很是感叹自己当年被家庭保护得太好了,这影响到他适应能力的发展。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高中就我知道的,包括我在内,起码有三个学生是一边帮着家里务农或经商,一边上学的——这三个学生都是成绩非常好的,我和其中的一个甚至长期考我们学校前二名。其他同学上课的时候,我们可能在走街串巷地叫卖或在水田里耕地。我父母双全,另外两个则都是幼年丧父的孤儿,他们在高中就是家里的壮劳力。毕业后我和他们也都还有来往,他们现在的事业、工作能力和继续学习的能力都不错。

如今的家长们似乎希望他们的孩子只用学习,不用有其他的生活,这真是蛮可悲的一件事。王小波说,种猪老是负责配种,到了最后,都是被人强架着去进行交配的,性生活对它们而言毫无乐趣可言。如今的全职学生们,求知欲好多在中学阶段就被单一乏味的学习给扼杀掉了,最后很容易产生厌学情绪。这于他们的一生实在是弊远远大于利,可惜的是会算这笔账的父母不多了。

当然普通的家长也都还不是太过分,只有少数虎妈虎爸的做法偏激了点。其实从医学角度来看,这样的父母都可能是焦虑症患者,他们的神经经常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他们可能需要治疗。他们的孩子也很容易产生强迫性情绪,终生都很难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

这样的焦虑到了晚年可能会愈演愈烈,图书馆就有个这样的老奶奶。国图内部食堂现在对外开放了,有一对瘫痪了的老年夫妻经常在国图食堂吃饭。他们都坐在轮椅上,他们还雇佣了一个保姆照料他们。我有几次在食堂里遇到他们,每次都听到那个老奶奶大声的呼喝声。她总是怒气冲冲的,对他们家保姆出言不逊,口口声声地称其为“一个臭打工”的,呵斥和辱骂声不绝于耳。她的老伴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一声都不敢吭。

有一次我和他们共乘电梯,快出电梯的时候,老奶奶大声地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我,小伙子,推一下老头儿的轮椅!我默默地照办,学习他们家老爷子,一句话都不说。我帮着把他们推出电梯,她没有一句感谢,甚至以不耐烦的眼光看着我,像是在责怪我不知道主动帮她,还要她老人家开口似的。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她开口之前,我已经在帮助这对老人出电梯了。这个老人家大概率是因为脑梗引起的瘫痪,部分脑梗病人会罹患继发性情绪障碍,性情暴躁,易激惹,难以自控。在这样的老人面前,沉默是唯一可以让他们的情绪稍稍平缓的办法。

通常,脑梗后会出现情绪障碍的患者,年轻时大多存在焦虑症。癌症、中风后遗症和精神障碍是我研究的重点,但遗憾的是这类患者都非常难治,我还没有能力轻松地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我知道,对这类患者来说,预防的作用远胜于治疗——无病防病,有病预防恶化,都很重要。

焦虑通常与遗传和成长环境都有关系,我这篇文章中提到的虎妈母子以及这位老奶奶,他们三个人当下的状况组合起来,就是一个焦虑症患者一生的缩影——继承了焦虑基因,幼年时生活在一个焦躁的环境中,成年后焦虑不安,晚年情绪彻底失控,部分患者转变为阿尔茨海默病。如果患者本人不及时觉知,斩断这种恶性循环,焦虑症就会在他们家族中代代相传,制造许多悲剧。

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并非想谈论任何人的是非,而是希望借此活生生的例子,让人们意识到焦虑的危害,早日科学地应对焦虑,斩断焦虑在自己家族中的代际传承。我们学医的终极目的,是希望自己能给他人带来幸福。

我们这个时代,社交媒体一直在不断地放大人们的焦虑,这种环境对焦虑症患者很不利,会加重他们的焦虑情绪,但也有许多自助式的专业书籍可以帮助人们减轻焦虑。焦虑者应有意识地学会自救,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幸福的人生。

重读《张公百忍歌》有感

忍是大人之气量,忍是君子之根本; 不忍小事变大事,不忍善事终成恨; 父子不忍失慈孝,兄弟不忍失爱敬; 朋友不忍失义气,夫妇不忍多争竞; 刘伶败了名,只为酒不忍; 陈灵灭了国,只为色不忍; 石崇破了家,只为财不忍; 项羽送了命,只为气不忍; 如今犯罪人,都是不知忍; 古来创业人,谁个不是忍。 忍字可以走天下,忍字可以结邻近; 忍得语言免是非,忍得争斗消仇憾; 忍得人骂不回口,他的恶口自安靖; 忍得人打不回手,他的毒手自没劲; 须知忍让真君子,莫说忍让是愚蠢; 世间愚人笑的忍,上天神明重的忍; 我若不是固要忍,人家不是更要忍; 事来之时最要忍,事过之后又要忍; 人生不怕百个忍,人生只怕一不忍; 不忍百福皆雪消,一忍万祸皆灰烬。

——摘自《旧唐书》

《张公百忍歌》是我人生的第一节哲学课,我七岁入学,学会汉语拼音和查字典后,我的祖母便开始让我就着汉语拼音教她背诵《张公百忍歌》。我的祖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但是她不识字。每逢初一十五,她便靠着自己的一双小脚(因为时代的原因,我祖母儿时是裹足了),翻山越岭,到我们村周边几个庙里烧香拜佛。她经常从庙里带回来各种经文,那时候大家的经济条件很有限,庙里流通的经文多数为一张纸,庙里的庙祝或道友将一段经文抄写在纸上,给熟悉的香客带回去念诵。

我祖母虽然拜佛,但是却根本分不清拿回来的是不是佛经。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祖母从庙里拿回了《张公百忍经》,人家告诉她,念诵这经文,会对自己和家人有很大的福报,我祖母便深信不疑。但她需要儿孙们帮助她,她才能背下来。儿子们都很忙,肯定是没时间陪她老人家背诵经文。我祖母的孙子和孙女挺多的,她的四个儿子,每个儿子都生了孩子,所以她就央求自己的孙子孙女教她。

我哥哥和堂兄弟们大多嫌这活儿烦,所以总是躲着祖母。我小时候应该是很好哄的一个孩子了,祖母总在我面前甜言蜜语,说什么这么多孙子孙女中,奶奶最爱你了,你是最乖的好孩子。我哥哥说同样的话祖母也跟他说了很多遍,但是祖母这一套对我哥哥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最后大多数时候,是我在教祖母背诵经文。再到最后,祖母可能真的就是最爱我了。她外出烧香,带回来的零食总是偷偷地塞给我,孙子太多了,不够分的,所以她给自己最疼的孙子开小灶的机会最多。

小时候我并不大懂得《张公百忍歌》的含义,但是要说完全不懂那也不一定,毕竟这些歌词很口语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大抵也是懂这是在教人忍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张公百忍歌》的影响,才这么能忍耐——我这一生的确非常能忍耐,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能忍耐过去。

但有时我也怀疑我之所以能忍耐,可能跟我母系的家族基因有关。因为我母亲天性就宽宏大量,她一辈子没有和自己的婆婆,也没有和自己的儿媳发生过哪怕是一次的冲突,她总是乐呵呵的,与人为善,自己也以宽为怀。这当然和我生命中的另外两个女性——我的祖母和我的爱人的宽宏大量也有一定的关系,她们二位也是很和善的人。一个男人,如果自己生命中的这三个至关重要的女性都很宽容,那他这一辈子是很有福气的,起码比许多人耳根清静。

我对外祖父印象不深,因为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但我从他人口中得知,我的外祖父也是极为宽厚的一个人,他几乎从不与人发生冲突,而且他天资聪颖,精研易经,擅长思辨,分析问题的能力很强,他在我们那一带因此而颇有点小名气。我舅舅家有我外祖父的遗照,我看他的遗照的时候,发现我和我母亲跟我外祖父从长相上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相似也就不足为怪了。

按照现代生物学的观点,基因和环境是在共同发挥作用的,人的性格的形成既与基因有关,也与成长和生活的环境有一定的关系。我大体上说是一个很平和淡定的人,能很快的适应新的环境,也能很快的适应生活中的新变化,我想这与我继承的基因和我小时候的成长环境都有一定的关系。

我祖母在我的幼年对我发挥了很大的影响,因为我是她带大的。我至今仍然记得小时候父母在田地里干活儿,我们这些孩子被祖母照顾的一些往事。我记得我爷爷有一次抓住一只燕子,用燕子逗孙儿孙女开心,被我祖母呵斥了一顿,祖母说,那是一条生命,你这是在残害生灵。爷爷惧内,讪笑着把燕子放了。我还记得烈日炎炎的夏天,我们把祖母的门板卸下来当凉床,躺在上面午休,醒来的时候,祖母在旁边摇着蒲扇给我们扇风的情景。我没有任何祖母打骂我们的记忆,只记得满头白发的她总是眉花眼笑的。她的人缘很好,村里信佛的老太太和中年妇女很多,她是这个群体的重要领袖。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祖母一篇接着一篇地背诵她从庙里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经文”。祖母的记忆力实在是不好,但是她极有毅力,一遍又一遍地唱诵着——她背经文的方式就是唱诵。我对她的唱诵声印象是那么的深刻,以至于我现在四十六岁,祖母离开人世二十多年了,我的脑海里还时不时地响起她那抑扬顿挫的唱诵声。

我教我祖母背诵过很多经文,这种童子功让我有一段时间去庙里寻僧访道时,颇令人吃惊,因为那些专职的佛教徒是想不到我对佛经的记忆比他们还深刻的。儿时背过的各种经文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张公百忍歌》。《张公百忍歌》是张公艺留下来的,据说曾到访他家的唐高宗向他讨教他们五世同堂的幸福秘诀时,他一连给唐高宗写了一百个忍字,这首俚语歌因此而得名《张公百忍歌》。

《张公百忍歌》在中国民间流传甚广,它在宋元明清时代都曾广为流传,我小时候见证过它在鄂东民间的流传状况。而我是在童稚之年就因为家庭的原因,开始背诵它的。而立之年后,我经常会反刍《张公百忍歌》,它也成了我和祖母之间最深的一根纽带,即便祖母在九泉之下,我仍然经常会因为这首歌而想起儿时的那些往事,感受到祖母的爱。在我的信念体系中,宽容和忍耐是最基础的信念,我认为这应该与我幼时的这种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尽管我应该也继承了家族的崇尚宽容的基因。

我做了一系列的心理测试,测试结果显示我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非常好,我的大五人格测试结果中,神经质这一项得分非常低。我即便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和挫折,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靠着自己,彻底恢复平静,再度回忆往事时,不会再有任何执着、不甘和怨念。

我和人即时交流时,很少会有冲突,我身边的师长和同学对我提出的批评意见,我总是能认真地去听,诚恳地接纳。中学时代,我的老师和同学们公推我为班长、学生会主席,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角色。因为这导致我不得不经常去做化解矛盾和制止校园暴力的工作,很容易被学校里的一些爱霸凌其他同学的同学惦记上,他们有时会想办法报复我,给我点颜色瞧瞧,这肯定对我的学习有影响,我那会儿只想考大学。但这种经历也锻炼了我的勇气和处理各种矛盾的能力,让我遇事沉着不慌。

不过我觉得这些也都可能与我从小接受的这种忍耐教育有关,忍耐这种品格很容易与懦弱、忍气吞声等同起来,也很容易与和稀泥、犬儒主义等给人观感不大好的词相连接,尽管我以亲身经历知道真正的宽容和忍耐与这些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有许多人从小接受的是另一种教育:以直报怨。这种教育发展到极端的情况,就是主张一报还一报,以口还口,以牙还牙,血债血偿。这两种教育各有其存在的道理,受这两种教育影响的人长大后形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截然不同。前者容易发展为悲天悯人的宗教家,后者可能发展成推翻旧世界的革命家,谈不上谁好谁坏,社会需要各色人等。

还有一种基础教育在我看来有点糟糕,那就是既不宽容,又不敢以直报怨,受到不公的待遇爱生闷气。受这种教育的人长大后,就很容易产生各种各样不良的情绪,而且其情绪还久久不能散去。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比较内耗。

宽容者能将一切恩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化作云烟,心中不留丝毫波澜;以直报怨者爱憎分明,有怨气当场发泄了,也不至于有长久的不快,尽管这种做法很可能遭致他人的仇恨,使自己与家人容易处在潜在的危险状态,但好歹落了个一时爽;内耗者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最不划算,偏偏这种人在人间是最多的,他们中有些人很容易积郁成疾,生活得很不开心。

人的底色是在幼年就被固化了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在重复自己固有的形成于童年时期的情感和思维模式,成年后很难改变过来。只有遭遇到痛到不能再痛的挫折,而且自己也恰好有了迫切地内省和改变自我的意愿了,才可能发生一些质的改变。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也很难彻底改变基因在其生命中刻下的烙印和惯性的力量。人格在中年时代是最有可能重塑的,因为这个年龄段的人在人间吃尽了苦头,开始学会了反思,学会了内省,学会了重新认识自己家族基因和文化传承的影响,最终有可能修复自己的那些与社会不相适应的地方。

我们在人生中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都不是外在世界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精神世界的问题,是我们继承的生物神经系统和我们从我们的家庭教育中接受的基本的信念的问题。我已经脱离了用好坏、善恶、是非、高下这种简单但却不靠谱的标准来评判一个人的阶段了,作为一个致力于改善他人身心之痛的学医之人,我只看重人对环境的适应性。

我一直在努力提升求助者适应环境的能力,以此来减少环境刺激给他们带来的身心之苦,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我不揣冒昧地说一句,人类的医学最终将会发展到这样的境界:我们将不会再区分有病和无病,不会再给形形色色的病人贴上疾病的标签,而是用尽各种办法,让出现种种不适者能更好地适应环境,适应生活。医学的终极目的(也是最切实际的目的)不会再是打败疾病和战胜死亡,而是帮助不适者减轻内外环境对其造成的各种刺激和影响,让其生命质量得到改善。

或许,当这种认知较为流行之日,我们会意识到忍耐的巨大作用,会意识到先民们在这个星球上生存时,探索的这种生存经验有其内在的价值。无论是谁,训练自己在逆境中的忍耐力,训练自己消化不良情绪的能力,都不会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在社会环境变得恶劣之时。

此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生而为人,我们要放弃我们的生存环境会很美好的幻想。翻开历史书,我们能从字里行间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挑战和苦难。生存从来都是一件充满挑战的事情,地球上的物种已经经历了五次大灭绝,可见任何物种都难逃逆境,谁都无法生活在自己的理想国之中,唯有能耐岁寒者可长青。我们可以尝试着将那些波涛汹涌的情绪化为涓涓细流,这样能让我们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