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目录归档:生活随笔

逐渐恢复正常生活

今早起来,处理了一堆的事务后,猛然想到自己预约了北大口腔医院颌面外科的专家号,离预约的时间快到了。赶紧打车准备去北大口腔医院,结果正值早高峰,根本打不到车。无奈之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就往北大口腔医院骑。因为我的坐骑已经被撞得粉身碎骨了,所以只能扫共享单车。

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骑自行车了,结果伤口还没好呢,就又骑上了,真是伤疤未好痛已忘。膝盖的伤口扯得有点痛,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医院离我家不足三公里,骑行过去也蛮快。赶上了预约的时间,但是到医院一看,人山人海,比春运还热闹。最近北京支原体感染大爆发,候诊的人群中咳嗽声不断。我硬是排了1小时45分钟的队,才看上预约的专家。

我是被第一家接诊的医院告知,我存在颌面骨裂的问题,他们处理不了,必须到北大口腔医院处理方可,才到北大口腔医院的。预约的颌面外科的专家看了看片子,给我做了些简单的检查后告诉我,十几天过去了,我的那点伤已经自己愈合了,不需要再治疗了。两分钟不到,对我的诊疗就结束了。

既然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回家的这段路,我就既不打算打车或坐公交车,也不打算骑自行车,而是准备步行回家。沿中央民族大学走到国家图书馆,再从国家图书馆走到紫竹院公园,穿过紫竹院公园不远就可以到我家了。

一场车祸果然没有白挨,现在无论是骑车还是走路,我都小心了许多。在有机动车的路上,总是左看看,右看看。路过国家图书馆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国图门口从疫情以来,一直延续到今年早些时候的疫情防控岗被撤了,进入国图不再需要预约,可以像疫情前一样,凭证直接入内了。

从疫情爆发,国图设置了预约制并有疫情防控岗后,我很少再进国图看书了。家里的书也多,不需要再经常泡图书馆。但国图里的阅读环境和家里是不一样的,我还是很喜欢来国图读书。我想过段时间等我再好点,继续天天到这里来看书。

紫竹院的秋色已经进入了尾声,银杏和杨树的树叶落个差不多了。但紫竹院还有大片的竹林,竹子是四季常青的,所以这里仍然满眼都是绿色。我有段日子没有逛公园了,于是就在紫竹院逛了会儿。逛的过程中感到有些头晕,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脑震荡还没有完全好,不敢托大,赶紧回家休息去。

回家后,头开始有些痛了,在手机上处理了一些事务后,头痛逐渐加剧。我不得不吃颗布洛芬,然后上床睡一觉。这种头痛很影响睡眠,但折腾了一会儿后,总算是睡着了。醒来后,头就不痛不晕了。车祸后遗症多少还是存在一些,休养还是很重要的,所以我最近也不打算太累了。或者说以后再也不打算太累了,做任何工作都要有度。

我也不打算再买自行车,共享单车也尽量少骑。以后有事外出时,尽量提前把时间安排得充裕点,步行或坐公交车去。明年菜园也不打算再种了,小区院子里有四五平米的一块露台,本来被我和一位大爷均分了。今年他得了肝癌,再也没见他身影,明年我打算把这四五平米的露台充分利用起来。在这上面种植点花花草草和少量蔬菜,聊以满足一下自己对种植的热爱,把生活尽可能再简化一些。

经历了这一次的劫后余生,我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更简单一点。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执着的人,现在死过一回,变得比以前更加的不执着。但我也不颓废,依旧过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生活。只是把工作量适度减少一些,工作强度再降一降,把人情世故也看得淡一点。不过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他人,人生如果没有爱,活着是没啥味道的,所以车祸后我最担心的是失去爱他人的能力。幸好我并没有失去这些,只是比以前更懂得平衡好爱他人和爱自己,不让任何爱成为累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这次车祸,它一次性地提升了我保护自我的意识。过去我缺乏警觉性,所以频繁地发生些小事故。因为这些小事故的伤害性不大,我自己也不把它当回事。这次差点见了阎王,脑子就像被重启了一样,警觉系统一下子发达了许多。骑车和走路都小心谨慎了,只有在公园里或者无车的林荫道上才敢放肆的边走边思考问题。

但我也不至于被吓破胆了,开始几天出门时确实有些紧张,如今出去还是很放松很自然。人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一次车祸,从此不过正常生活了。有一度我甚至还想明年继续种菜,只是想了想,从明年开始,学习会越来越忙,时间上分配不过来,所以干脆就此作罢也蛮好。

许多人最近在问候我,我非常感谢。有些特别牵挂我的朋友在我没有更新文章的那几天,还心神不安,这尤其令我感动。我发生车祸当天本来是可以发一个简短的告知的,只是考虑到这样的告知可能会引起数百到上千人的问候,彼时正需要静养的我,遭遇这种铺天盖地的问候,根本就无法真正的静养,所以忍住不发了。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把生命安全摆在第一位。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玩完了就真的是玩完了。我虽然不怕死,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我的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不管遭遇什么,只要活着,就应该积极乐观。像我这样热爱生命的人,死里逃生一回,幸福感会陡增。捡回来一条命,这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其他的恩怨情仇和得失都不算什么。这些日子我告诉自己,从此后一定要好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其他的一切都再看淡点。余生不长,所需不多,不必再忙忙碌碌,慌里慌张了。

一切痛皆已成过往,带着笑向前走

要按中国人的传统说法,我今年算得上流年不利。不过在挺过了一关又一关后,我变得比以前更豁达和乐观了。就在遭遇车祸的第三天,我便开始安慰我的亲人。告诉大家一切向前看,我还活着,也没有伤残,还能给家里人当靠山,也能继续陪伴他们,这就是万幸了。

我是个忠实的无神论者,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虽然有时会喜欢引用一些宗教理论),不相信宿命论。我一直在研究生命科学,对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有着本着科学态度的基本认知,这个基本认知不是任何人和任何遭遇可以动摇得了的。人要有一定的稳定性,才能始终如一地平和的活着。自我不稳定的人一辈子活得很痛苦,他们是精神科医生关注和研究的对象。

人到了中年,遭遇生老病死和爱别离是必不可免之事。到了这个年龄还不直面死亡,那是违背了基本的自然规律。达尔文生前曾经当过神父,但是在他临终前,他说,他再也不需要对神的信仰来安抚自己了,他通过认识科学规律,也可以直面自己的死亡了。

遗传学奠基人孟德尔去世时是一位修道院院长,不过他一辈子只是躲在修道院做科研,而不是信仰有神论。有段时间他甚至想在修道院搞动物实验,被当时的院长制止了。最后他不得不用豌豆来做遗传学实验,在修道院的神职只不过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而已。

科学不是万能的,但是它可以帮助我们更真实的认识世界,认识自己,认识人生。人是一种两性繁殖的生物,我们从父母那里继承各种基因的过程,就像是在做一道排列组合题。这个过程是如此的随机,这些基因决定了我们的长相、基本健康状况和基本性格特征,也就是生物学上所说的“表型”。后天的成长环境又对我们产生了一系列的影响,这些影响与先天基因共同塑造了我们的各种思维和行为习惯,这些习惯决定了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以何种态度应对自己的人生。

所以人生的开局就像买彩票一样随机,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非常有必要去研究一下自己的“天性”——每个人的天性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天性是由我们的基因和成长经历共同决定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天性是很难改变过来的。我们只能在自己的天性的基础上,适度修正自我,合理地安排我们自己的人生,因势利导的创造一个适合我们自己生存的生活方式出来,我们无法逆着我们的天性去活着。越早明白这个道理,在人生中做的无用功会越少。

他人是我们自己的镜子,通过他人我们能够看到自己。医生这个职业最大的好处在于,我们能够看到人身心不适背后的原因。人这种生物,从遥远的古代,一路进化到今天,这个进化的过程是缓慢的。但是人类的科学与文明进化的速度却是非常快的,这导致许多人不适应。

很多人继承了人类的原始基因,建立起根深蒂固的原始的行为模式和防御模式,这些行为模式和防御模式无法适应现代生活,他们就在现代社会里成了各种各样的心理或精神障碍患者。当他们与外界交互时,就会产生种种摩擦和痛苦。久而久之,他们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躯体症状和精神症状,医生们很难完全纠正过来。

我对这些适应不良的患者心怀同情(某种角度上说我自己也是一种特殊的适应不良患者,我不能适应现代社会这车水马龙的生活),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人类基因多样化的一种结果,算不上病态。但不幸的是,人类组成了一个大家都信奉某种主流文化的社会后,这些人就成了无法融入这些主流文化的特殊群体,成了被社会排斥和淘汰的对象。这说明我们这个社会还不够完美,不具有普适一切众生的开放性和包容性,需要科普工作者们努力去推动社会的进一步发展。

动物世界的一切也在人类世界上演着,因为我们与绝大多数动物(尤其是哺乳动物)的基因相似度很高,我们甚至与鱼类的基因都有80%以上的相似度。我们在动物世界里能够观察到同一种群中,不同的动物扮演的社会角色不一样,有领袖者,有狩猎者,也有臣服者。人类的政客、企业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继承的是领袖者基因,冒险家、科学家继承的是狩猎者基因,宗教信徒和各种团队中的狂热的盲从者继承的是臣服者基因。

他们各自的行为特征迥然不同,在社会上发挥的功能也完全不一样。这是人类基因多元化的结果,我们人类的进化史只有15万年左右,进化出的基因约为2-3万种,只有我们近亲黑猩猩的三分之一左右(黑猩猩的进化史有约45万年)。我们还在不断地进化,我们的祖先都是一些体重在300公斤左右的大个子,但是今天的人类不再是这样的庞然大物。未来的人类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还难以想象。

一个理想的社会是继承各种不同基因的人都能和谐共存,互不干涉也互不否认。但我们知道我们人类离理想社会还很远,我们总是愚昧的自相残杀。在动物世界中存在的大小年现象,在人类社会中也存在。当人口繁殖到一定的数量,生产率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的时候,人类的生存压力就会陡增,人活着的幸福指数会迅速下降。各种身心疾病增多,繁殖的欲望也会随之下降,人群总数会自然而然地下降。瘟疫、饥荒和战争也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人类削减人口,直到人口与资源达成基本的平衡,人类的生存压力才会下降到一个令大多数人都能感受到幸福的阈值,人口总数才能再次上涨。

有件事情不可否认,绝大多数人继承的是臣服者的基因,一辈子都随波逐流地活着,缺乏坚定的自我,周边环境对他们的影响很大。而周边环境总是风波不息,所以大多数人的幸福取决于当下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道德观。这些人活在一个又一个的群体之中,遵循该群体成员的各种守则,成了活在他人眼中的人。

但也有一部分人能够穿透重重迷雾,摆脱一个又一个的群体,独立而自在的活着。他们不去伤害其他众生,但也坚决不做臣服者,特立独行。要想这样活着,需要有一个稳定而强大的自我,不因人云亦云而丧失自己的独立性。这类人的幸福不受外界影响,他们不依赖外界的刺激,也能从自心中产生许多快乐。

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一生也可以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大自然赐给我们人类最大的能力是模仿和学习能力。我们不能完全改变自己的个性特征,但是假如我们已经厌倦了某种自我,我们想修正自己,让自己摆脱某种令人痛苦的生活方式,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我们通过后天的学习,一点一点地去完善自身,设置一个我们想要达到的改变目标,不断努力,我们也可以逐步达到这个目标。只是有的人需要的时间长,有的人需要的时间短而已。

人的天性是趋利避害的,即便遭遇了再多的痛苦,人本身所具备的这一天性也能让我们重新快乐起来。如果我们不能重新快乐起来,那一定是我们的某种思维或行为习惯压抑了我们的这一天性。我们需要扫荡掉这种思维或行为习惯——心理学家管这种东西叫图式或模式。整体来说,人类的不健康的图式也只有一二十种,不同的人可能习得了一种或多种不健康的图式,这些图式导致他们的整个人生都不那么健康和快乐。

这些图式大致如下:遗弃/不稳定,不信任/虐待,情感剥夺,缺陷/羞耻,社交孤立/疏离,依赖/无能力,对伤害或疾病的易感性,纠结/未发展的自我,失败,权利/夸张,缺乏自控/缺乏自律,屈从,自我牺牲,寻求称赞/认可,消极/悲观,情感抑制,苛刻标准/吹毛求疵,惩罚/自我惩罚。(以上内容出自美国学者杰弗里.E.杨等所撰的《图式治疗:实践指南》,如需更多了解,可阅读该书)。

科学不是死板的东西,科学也能使人心灵丰满,提高人的快乐指数。如果我们接受科学训练,但却不能从这种训练中获得某种精神上的自由和愉悦,那只能说我们的科学素养还不够好,视野不够宽阔。提升自己的科学素养,我们也能获得更多的幸福和快乐。人生在世,幸福和快乐多一点,终归不是什么坏事,对不对?

一场车祸带来的反思

一个人真正的生活,应该是他的内心。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2023年11月19日,也就是我堂哥去世后的第17天,有些精神恍惚的我,在骑车时,再次因为遇到的一种棘手的疾病陷入沉思之中。在一个交叉路口,一个女司机也在分神,本应减速缓行的她,把车开得飞快。等我意识到一场车祸将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已经非常有限了,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自行车的车龙头调整方向,迅速逃离,以免被车头撞个正着。

但悲剧还是发生了,我被这两轿车撞到了,只是躲开了她的车头。我的自行车被撞断成两截,人被甩出去好几米远。被撞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人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了。直到重重的摔在地上,感觉到疼痛了,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

我被撞得满脸是血,剧烈的疼痛让我近乎麻木。随后我发现手、膝盖上全部是大片的伤口,流了好多血。我头痛、头晕、恶心,但是意识未完全丧失。手还可以活动,我赶紧把车祸现场拍了照片,拍下了对方的车牌号。把自己遭遇车祸的照片发给了我的爱人,告诉她我发生车祸了。然后打122报警,接警人员并不关心你受伤是否严重,希望远程解决问题,都不打算派交警到现场。

我有些不耐烦了,讲述了车祸发生的地址后,不跟他们多费时间,把电话挂了,接着就打120急救电话。因为我母亲曾有过脑出血病史,再加上我在工作中也接触到不少脑卒中患者。我从自己被撞后的症状判断,我有脑出血的可能。我在这方面的经验还算丰富,也知道当时的自己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能随意走动。所以那一刻我尽可能的少说话,安静地等救护车来到现场。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我终于可以躺在担架车上,随车救护人员马上给我测血压。我的爱人当时正在上海回北京的高铁上,她打了个电话给住在附近的同学,让他们夫妻俩去帮助我。孩子也刚好在家,得知我出车祸后,他第一时间跟我联系,要求到车祸现场。但是那时我已经上了救护车,我告诉他直接到救护车准备把我送到的最近的那家三级甲等医院去找我。

医院里的急诊病人很多,去了需要排很久的队。我到了医院的时候,神志越来越不清醒了,头痛、眩晕和恶心在持续加重。儿子来到医院后,我第一时间让他去医院附近的药店里买些云南白药和碘伏过来,让他来帮我处理伤口。我加倍量的吞服了一些云南白药,而且每隔半小时左右就服药一次,这是我在治疗急性内出血时常用的方法。此后我还服用了一些我自己治疗脑外伤的药和安宫牛黄丸,这些药物服用完后,我好受了许多。

医院的脑部CT显示我的硬膜下有少量出血,并有轻度脑白质脱髓鞘,面部有一处骨裂。我的右侧腰部也很痛,小便出现困难,我知道肾脏可能受到了一定的损害。后来的一家医院的尿检显示,尿液中的小圆细胞和上皮细胞指数偏高,但肾脏的B超、CT都显示肾脏没有严重损害,肾功能也正常,只有右肾周边有絮状影,所以肾脏的损害应该主要是以肾脏周围软组织挫伤为主。

除此之外,就都只是一些皮外伤,虽然皮外伤也很严重,身体大面积擦伤,脸部有两处需要缝针。第一家接诊的医院给出了基本的诊断意见和治疗建议,给我打了破伤风针,一个老护士帮我处理了一下皮外伤。接诊医生告知我,我要缝针的话,需要到别的地方缝针,要治疗脑外伤的话,也要去别的医院,他们医院无法提供这些服务。

下一步到哪里治疗需要我自己决策,我决定先去中国医科院整形医院缝针,然后再找医院治疗硬膜下出血。急诊医生告诉我,缝针应尽量在车祸发生后的六小时内完成,我在车祸后的第五小时终于被送上了手术台,接受缝针处理。缝针的时候,医生也格外小心,生怕我有严重的脑外伤,死在缝针的手术台上,建议我先处理脑外伤。直到我一再强调自己的病情可控,看到我能够基本清晰地回答他的问题,他们才敢缝针。

缝针结束后,我同学开着车带着我在北京城找可以接收我的医院,找到的第一家医院以其医院无神经外科拒收了我。我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出的车祸,直到次日凌晨一点前后才住进了另一家医院的神经外科病房。这距离我被撞已经是十个小时了。接诊的神经外科医生不敢掉以轻心,当即给我安排了重症监护,要求我身边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也要求我必须完全静卧,连大小便都不得起床。

我的爱人在医院陪护我,我安抚她,告诉她不要慌。来医院之前,我自己已经对症处理过自己的脑外伤,在医院被重症监护的时候,我的症状已经在减轻,我相信不会有特别严重的意外发生。同时我也交代她,不要跟家里任何亲人说我出车祸了,等我度过危险期再告诉别人。如果没有度过危险期,知道的人越多,问候她和我的人越多,我就越有生命危险。我当时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有情绪波动,不能劳累,不能打电话。一切处置,都应冷静。她遵照我的意愿,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

第一夜平安度过,隔壁病床是一位重度昏迷的老年脑梗患者,他呼吸粗重,时不时地在昏迷中发出凄惨地叫声。当晚我们很难休息好,医生临时给我开了一些止痛药和营养脑神经的药,护士来给我输液。也许是我太累了,尽管隔壁病床的动静很大,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我开始出现短暂的神智不太清醒的现象,但这只是一过性的,很快就又清醒了。我要求主治医生尽快安排一些检查,看看我的肾脏如何,因为我的腰很痛,小便也受到了影响。

很快就有B超医生推着流动B超车来床前给我做了全身的检查,结果显示右肾并没有破裂,这算是让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尿检结果还是让人有些紧张。入院的第一时间我又被安排做了一次脑部CT,这次脑部CT结果显示硬膜下未见明显出血,脑白质也未报告异常。医生们不放心,安排隔天再做一次脑部核磁共振。核磁共振也没有查出硬膜下出血和脑白质异常。

结果出来后,我和主治医生都松了一口气,而且在医院里已经观察了三天,基本生命体征一直是平稳的。这时我就想出院了,主治医生也同意我出院回家观察。我之所以想出院是因为神经外科的病人们的情况都太严重了,病房里其他病人基本都是昏迷状态,呼吸窘迫、止不住的各种叫苦声,吵得我整夜都睡不好。住院的第二晚,我甚至不得不到病房外的走廊里睡一会儿,但是护士站的各种声音也很嘈杂。刚出车祸的我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休养,还不如回家,有情况随时返回医院。

直到出院,我的腰痛还丝毫未减。医院里的一位医生跟我说,去301看看吧,我们这里条件太差了,车祸后容易导致肾小管损伤,急性肾小管损伤的死亡率在10%-30%,神经外科医生对此病没有什么经验。我想了想也是,就又去301排除了一下肾小管损伤,结果是无法确诊有没有损伤,也是让回家继续观察。

我知道益母草颗粒是可以治疗肾小管损伤的,所以自己回家买了些益母草颗粒冲服。冲服益母草颗粒后,小便通畅了许多,腰痛也在减轻。此后几天,我就在家里卧床静养,完全靠自己治疗。脑虽然可能没有出血,或微量出血已经被及时处理,吸收了,但脑震荡问题是存在的。稍劳累便会感到天旋地转,头痛恶心。出院时,神经外科医生要求我绝对远离手机、书、电脑和电视最少一周,建议我全休一个月,否则很容易留下车祸后遗症。

实际上车祸后的一周,各种后遗症都出来了。我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暴躁,不再那么温和。和人沟通的时候,很容易愤怒。自己的情绪有时处于亢奋,有时又处于极度低落的状态,像极了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我跟家里人说,这是个非常时期,希望他们不要为我的情绪影响,不要被我的话刺伤。我尽量少说话,也不看书,不看手机。

那几天只要一回忆起车祸那天的事情,我就会处于惊恐状态,但是我又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女司机的家人很不厚道,我告诉他们两周内不要和我联系,任何事情两周后再处理,他们不但不到医院来探视我,还想着各种办法来骚扰我,故意激怒我。我干脆先把他们的手机号码都拉黑掉。作为一个临床经验丰富的医者,我知道此时此刻我需要什么。

这是我从进入大学以来,大脑处于静默状态时间最长的一次。此前,我的大脑一直都没有休息过。我尽量多睡觉,少说话,醒来的时候就和猫玩玩,坐着发发呆。各种情绪如波涛汹涌,我也尽量控制它们。我最担心的是自己留下创伤应激障碍,以后不会关爱身边的人,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实际上在这种时刻,睡觉、发呆、沉默是最好的恢复大脑的办法。

内心的波澜终于在起伏不定了几天后,逐渐平息。头痛、头晕、脑鸣、耳鸣、健忘、失忆的现象也在逐渐减轻,一周后,我基本上可以正常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自己不至于留下创伤应激障碍了。许多人车祸后会性情大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如果有一天我丧失了爱他人的能力,不再温和、宽容和理性,那将是一场灾难,不但我的亲友们会深受影响,我的工作也将难以继续开展。

所幸的是,我车祸后的各种医疗处置都很专业,而且最亲密的几个亲人给予的关怀也很到位,所以到了第十天,我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大脑轻松了许多,反应又能像车祸前一样敏捷。

二十岁后,我没有连续休息过这么长时间的历史。一个成年男性在这个社会上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家糊口,如果不是遭遇了这场车祸,我想我到死都不可能连续休息这么长时间。我小时候被培养得太勤劳了,长期在坚持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原则。

在过去的十天,我的大脑被放空得很干净,我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我去反思,为什么我会出这场车祸。最初也有怨言,怪司机,怪工作太忙,怪诸事不顺。但渐渐地,我意识到,谁也不能怪,根本原因在于我自己。

从小到大,我都在不断地“闯祸”。两岁时就放火把自己家的房子烧掉了,我的天性是如此地顽劣不堪。母亲在世时,常常念叨我小时候是多么天不怕地不怕,几岁的时候就徒手爬树,爬到树上之后,模仿电视上的“轻功”镜头,直接从树上往地下跳,头摔破了好几次。六七岁开始徒手捕蛇,各种大大小小的蛇,无论有毒无毒,我一看见就去捕捉,从来不知道害怕。而且我还天生擅长捕蛇,看到蛇后,冷静地与蛇对峙,揪准时机,猛地一把抓住蛇的尾巴,然后把蛇甩晕,最后成功的把蛇捕捉住。有时我会把捕捉的蛇带到教室里玩,吓得其他同学阵阵尖叫,让教我的老师极为头痛。

我还把家里的板凳倒过来当滑板车,从村里各种高坡猛冲而下,有一次撞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险些把左眼毁掉,左侧眼角缝了几十针。小时候我经常被送到村卫生所缝针和打破伤风针,在村里留下了一个外号叫“疤子”。人们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痛,而我则是伤疤未好就能把痛忘掉,继续制造新伤疤。我也喜欢玩水,有一次在河中央突然溺水,但那时只有十岁左右的我,居然能冷静下来,沉到水底,憋住气,抱块大石头,走到河岸上来,自己得救了。

在老家的时候,我就频繁地发生交通事故,我二十岁前遭遇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应该不下十次,有几次也很严重。我在北京先后被车撞过五次,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是对方全责,但每次被撞也与我自己在路上走路时走神有关。只是以往遇到的所有交通事故,严重性都不足以与这一次相比。

我其实知道自己有这些特点,也尽可能地深居简出,避免在外被车撞到。但即便在家里,我也经常磕到家具、门、抽油烟机、壁橱和墙壁,频繁受伤和出血,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我每个月都会受伤五次以上,我家的家具不得不在尖角上包上防撞条。车祸后在家休养,我已经特别注意,但休养的这十天里,我仍然受伤三次,有一次还是把车祸留下的未痊愈的伤口磕着了。这么去统计,我这四十多年,大大小小的磕伤、撞伤最少在2000次以上。

很多人告诉我,你注意点就不至于那么容易伤到自己。但实际上,发生车祸后,我是非常注意的。这说明我这类人容易受伤是潜意识中的一些东西在作怪,潜意识中的疏忽是如此地迅速,等你意识到时,再想阻止一次受伤事件的发生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这一定是我们基因中的一些问题造成的,而且有类似的情况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我在知乎的一个“为什么我总是容易磕磕碰碰”的话题下,发现了大量的同类。原来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许多人饱受这种困扰。不过有趣的是,这个问题下的几乎所有答主都是那么的乐观开朗,一看就知道是一群神经大条的人,大多数人在以自嘲自乐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和抑郁症下的回答画风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自己在余生也可能改不过来了,这可能是人类祖先的猎人基因中的一部分。我们的祖先在狩猎过程中,需要这种无视危险、全神贯注、不受外界环境干扰的素质,所以自然而然地进化出了一种专注力强而对周边的小危险警醒不足的基因来,我们只不过继承了这种基因而已。

我天生的对自己身体遭受的疼痛不敏感,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自己就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无知觉。但我对其他人的痛苦却非常敏感。车祸发生后,在候诊时,我看到另一个人手指被截伤,出了许多血,他的痛苦引起我触电般的反应,可我却对自己的痛苦却视如无物。其实那时的我比他更严重。我脸上两个很深的伤口一直在往外不断流血,我是候诊人群中最严重的伤者之一。

若非对痛苦如此不敏感,我们这类人大概也不至于形成乐观、冷静和淡定的性格特征。我在临床过程中见过太多痛觉神经发达、内心脆弱的患者,他们饱受抑郁症、边缘型人格障碍、焦虑症等精神疾病困扰,有的终生都难以从精神困境的苦难中自拔出来。他们过于敏感和发达的神经帮助他们躲开了许多风险,让他们不至于像我这样的人一样经常受伤了还不知道,可他们也无法像我这样的人那样容易进入冷静平和的心理状态。所以任何一种基因,都是既有利又有弊的。

前半生我靠身手敏捷、遇到重大危险时反应速度快,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但后半生我将很难再像年轻时那样反应迅捷——人在遇到危险时肢体反应速度越快,逃生成功的概率越高。所以这次车祸后我痛定思痛,决定从此以后,要把自己的生活方式调整一下,再也不骑自行车了。也尽量减少单独外出,余生尽可能过着图书馆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平时就在国家图书馆附近的紫竹院公园里锻炼身体和放松身心。再去种菜的话,就乘坐公交车去。我这一生走路时遭遇的几次被车撞的事件,连皮外伤都没有造成,毕竟在人行道遇到的事故都很小。但骑自行车被车撞或自己摔伤,好几次很凶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我的基因决定了我更适合活在自己的内心之中。人继承的基因是自己无法选择的,不过生活方式却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既然对我来说,外面这车水马龙的世界风险太大,那我就更加深居简出好了。斗室之中,也有无穷的乐趣呢!

刚从一次车祸中死里逃生,正在休养中

各位病友和亲友,最近的一周,我因车祸在住院,所以无法正常处理工作,非常抱歉。这次车祸是我这辈子遭遇的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事件,对我的影响很大。车祸现场图片太血腥,会引起关心我的亲友的不适反应,我就不公开了。

此前几天我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为避免各种干扰,除了三五个最亲近的人,以及在这期间向我咨询的病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发生车祸的消息,包括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知道我发生了车祸。

因为当时我被怀疑有脑出血和右肾撞破的风险,过多的干扰只会影响治疗,增加死亡风险,所以我不得不叮嘱家属对外保密。而且我的家属既要照顾我,又要处理与车祸相关的各种事务,还要兼顾自己的工作,也不宜受过多的打扰。

万幸的是我的大脑、内脏、五官均未受损,也未骨折。我选择在这个时间公布,是因为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做些特殊的安排。我近期每天只能处理有限的事务,尚需静养一个月。家属也身心疲惫,希望大家尽量多体谅。

非当下需要找我解决的紧急事务,请大家不要给我发信息或打电话,也不要打扰我的家属,我们都需要更多的休息。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关心我,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发信息追问我的行踪,我都不好回答。现在我确实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少量处理工作。但目前精力和体力有限,所以工作范围仅限于处理我的长期患者与癌症相关的病情。我的脑震荡和外伤都需要静养最少一个月,各位常见的小毛病请去医院就诊,闲聊的更不要占用我的时间和精力。

我因工作量太大而身心透支,所以许多与我的研究关联不大的事在此次车祸后我都将不再涉足,有些朋友会被删除,希望您们能体谅我为减轻自己的负担而不得不釆取的措施。按照医嘱,我近期还不宜用手机、电脑,也不宜看书和写作,只是我自己也关系着他人的生死,不得不从权。我每天会在线处理一些工作,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因为我自己确实需要休息。2023年,我遭遇了很多不幸。我已经不能承受更多了,请大家多多谅解!

此次车祸也使我自己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一些缺陷,因为这是我在北京第五次被车撞(两次骑自行车被撞,三次步行被撞,但这次是最严重的,险些送命),此前在别的地方也有被车撞过。在北京的这五次中,虽然其中三次均为对方全责,但是也有两次我自己也存在部分过错。

即便那三次对方全责的被撞事件,我也难逃其咎。因为我长期以来对思考过度专注,无论是走路还是骑车,均容易陷入深思的状态,不太能注意到周边环境中的危险因素。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有自我保护的责任,没有任何人可以24小时形影不离地保护我们自己。

我的问题在于专注力太强,以至于警觉性太差。我能把学习和专业性工作搞得很好,但生活能力受到影响了。我的这个习惯在当下这个车流量很大的年代,非常危险。我在今后也将调整我的生活方式,进一步的深居简出,出门时也会更注意安全,尽量与人同行。会训练自己外出时不思考。

最后,希望大家以我为鉴,祝福大家出入平安。

不能触碰的伤疤

老家县城有条街专门卖白事用品—-各种祭祀丧葬用品,昨天晚上我从外回我妹妹家的时候,经过这条街道。街上几近无人,灯光忽明忽暗,我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明显地感受到酸楚。

从八月份以来,类似的情况出现了很多次。我意识到自己也成了“超级感受者”之一。

美国精神病学家范徳考克撰写了一本《身体从未忘记—-心理创伤疗愈中的大脑、心智和身体》,介绍了遭受心理创伤后产生的各种应激障碍。有越战老兵的战后创伤综合症,也有那些遭遇车祸、911事件、家庭创伤的患者的心理阴影。

受创后,很多人心理都会留下阴影,这些阴影会成为他们再也不能被轻易触及的伤疤。任何能使他们联想起昔日创伤性往事的细节,都会让他们产生很痛苦的反应。

他们的后半生在直觉的作用下,经常为这些痛苦的情绪所控制,这使得他们频繁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通常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场景让他们的大脑突然闪回到那些极度痛苦的瞬间。他们可能会无法与亲人沟通,经常大吼大叫(实际上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和痛苦)、无意识中的挥霍钱财、出现毒品或酒精成瘾现象、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睡眠障碍、交流障碍乃至各种情绪障碍(焦虑、抑郁、惊恐等)。

一般来说这些人都属于“超级感受者”,他们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嗅出令人痛苦的痕迹,并产生条件反射式反应。人类遭受的痛苦如果强度过大,超出了正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很容易在脑海中留下印记。

比如小时候我妹妹有一次不小心从阳台上掉下来,摔成重伤,我在旁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这导致我一生都恐高,不但不敢爬到高处,即使在脑海中想象自己站在高处都会惊恐不安,看到险峻的山峰的图片也会引起恐高反应。

随着我接触的不幸事件和学习的专业知识越来越多,我也成了“超级感受者”之一。我如今能够敏锐的识别出一个人患癌、遭受精神折磨以及自杀的风险。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情都会导致我产生条件反射式反应,心会抽搐,继之以酸楚,接着就会对这些人产生同情之心,希望他们免受伤害,但他们的感受却也在传递给我。

这并不好,这说明我内心的老茧还没磨出来,也说明我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从自己这一年遭遇的各种精神创伤中彻底康复过来。如果继续让这种创伤后应激反应加重,我也会有危险。

昨天在老家和一位长辈一起吃饭,他是一位主任医师,有中医、眼科和精神科医师的执业资质。他巳经退休了,想从事与精神医学相关的工作,同时他还有慢阻肺。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劝阻了他,慢阻肺需要安心静养,好好休息才能免于猝死,精神科医生长期承受病人的负面情绪,极易处于强度很大的工作状态。二者很难兼顾,搞不好就会影响自己的健康和寿命。

我自己现在也在尽力避免一切容易触碰自己伤疤的机会,但我没办法完全避免开。无论在工作还是在生活中,我总是能遇到心中有许多苦水,很需要倾诉的人。状态好的时候我能较平稳的倾听,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无法保持平静。

生活中的每一次灾难性事件都会像心灵的一场地震,即使最悲伤的时刻已经过去,仍然会有一段时间内心会很脆弱,非常容易被触动。或许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