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海淀区四季青镇那边租了一块小菜园(每小块年租金2000元,我租了两小块),在那里种菜。种菜邻居中有很多有多年的种菜经验,所以我刚去的时候,他们看到我整理的菜畦高低不平,垄也做得不好,都很热情地指导我整畦做垄。把菜栽下去的时候,他们也热情地指导我如何种菜。
大多数建议我都没法采纳,因为相比起他们来说,我的时间很紧张。我每次去菜园,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他们的那些建议很耗费时间。他们的菜园整理得就像一个个精致的小花园,我只有羡慕的份。我基本没有给蔬菜拔草的时间,所以我的菜畦中长了许多杂草,但是我的左邻右舍可以做到菜畦里一株杂草都没有。
开始的时候,我和孩妈真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种植的蔬菜丢人得很。最近这段时间,各种蔬菜开始成熟,我的小菜园收成很好——与我的左邻右舍相比,我的收成可能有点太好了。他们的茄子比我先种,管理得比我好多了。但是他们的茄子的产量却不如我的茄子,其余蔬菜大抵也是这样的。
我菜园的东边邻居据说是一个蔬菜专家,西边邻居据说是一个园林专家——在北京,专家可真不少。我们身边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全国知名专家,他们在他们的专业领域或有盛誉,或著作等身,很多是业界权威。但这两位专家种的小菜园,蔬菜的产量都不如我这个农村娃的。
我发现他们这些没有干过农业的“菜农”都是一些很会纸上谈兵的票友(他们就像许多业余读医书但不临床治病的中医票友一样“明明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他们太过乐于给自己的蔬菜修枝剪叶,几乎是在按照种植家庭绿植的思路在种蔬菜。他们认为过多的分枝会影响蔬菜结果,所以只要一有分叉,他们就会迅速剪掉。
我也剪枝,但只是粗略地剪了一些,并没有像他们那样精致地剪枝。因为在我们乡下,农民种菜不会像他们这样的天天来修剪(老实说乡下人如果种这片小菜园也要花费这么多时间的话,那每家那么多地根本就种不过来),我们十天半个月能修剪一次就算是不错的了。乡下人剪枝在他们看来真是不忍卒睹,他们认为我们的工作做得相当粗糙。
他们似乎种植什么蔬菜都会查查资料,然后口口相传,形成大家一起遵守的规则。有些蔬菜属于耐旱蔬菜,他们就很少浇水,结果莴苣种得细得跟大拇指似的,茄子干巴得叶子都蔫了。我基本上一周浇水2-3次,我的邻居几次提醒我,我这样浇水蔬菜会烂根。我的蔬菜非但没有烂根,而且长得比他们的好多了。我的莴苣和菜市场里卖的差不多粗,茄子结得又多又好。
我觉得我的这些邻居不尊重自然规律,他们完全不顾植物生长需要阳光和水,需要绿叶的光合作用把太阳能转化为生物能,结果他们种出来的菜收成很差。我刚来的时候还真被这些邻居们唬住了,但等到收菜的时候,我们必须得承认,论种菜,还是我们这些农村娃实在;论拔草和剪枝,专家们胜出。
二十岁前,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农村,要帮父母做家里的很多农活儿,所以对农作物的生长规律还是懂的。虽然离开农村多年,但是怎么种植农作物还是记得的,实践经验比这些玩票的邻居们强多了。大多数农作物要枝繁叶茂才能硕果累累,这种为了追求美观而种植的蔬菜,违背了农作物生长的基本规律,所以注定了是长不好的。
大多数城里人照着书本上的理论种菜,是种不过我们这些农村人的。不但种菜如此,教育也这样。一个人格完整的人,并不是按照教育理论培养出来的——真实的生活会培养出一个人格完整的人,生活越是丰满,人格也会越完整,相反,生活不够丰满,只会培养出人格残缺不全的人,医学上有精神残疾一说。我甚是反感现在的教育,老师、家长、学生都为了考分而不惜剪掉孩子成长过程中应有的许多人生体验,家庭和学校把孩子们逼成了考试机器,而且在内卷严重的当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植物没有枝叶进行光合作用,就没有办法吸收足够的太阳能,也没有办法正常的开花结果。人除了学习和考试,没有其他的人生体验,又怎能健全的成长呢?不玩乐地玩耍,他们难以体验人生的乐趣;不交友,他们怎会与人产生共情?不出游,让他们光凭诗词歌赋去体会山川河流,他们又怎么会真的对山川河流产生热爱之情呢?
我儿子在幼儿园时期,就有人告诉我,你的孩子天分很高,现在学校里竞争激烈,你应该有个全面的规划,送孩子去参加一系列的竞赛班和培训班,而且家长也要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和孩子一起作战,这样将来他考清华北大胜算大。我断然拒绝了,我宁愿他成长得慢一些,宁愿牺牲他的所谓的“前程”(究竟怎样才算牺牲了一个人的前程恐怕要盖棺才能论定),也不希望他的童年单调乏味——我所接触的抑郁症患者,大多数在童年时代就不快乐,成年后他们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和乐趣何在,医生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让他们重新快乐起来。
人的一生漫长得很,我们要体验的东西有很多,要学习的书本之外的技能比书本之内的技能多得多。小孩只有在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才能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应对将来要面临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等人生考验。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精神力量对我们的人生至关重要,但是却很少有人想过要做足够的心灵训练,所以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活得很痛苦。
医疗也是如此,如今的医疗界的现状很像我的这些种菜的邻居们的做法。分科太细,大多数医生都是在照本宣科的治病,也是在对人体进行“剪枝”——剪着剪着,就缩短了患者的寿命。我们忽视了人的自然属性,虽然我们知道人的喜怒哀乐、经济状况、社会关系、生活习惯等均会影响到身体的健康,但我们并不真正懂得如何去利用这些规律让身体少受些痛苦。
我最近养了一只猫,有时候我会逗它玩,制造声音来吸引它,训练它的跳跃能力。我发现我家这只三个月大的小猫,居然能精准的听出来声源在哪里,能丝毫不差的跳跃到声源所在地。这种历经无数年在大自然中进化出来的能力,是我们用任何医疗技术都达不到的。
它是如何精准地判断出声源,又是如何精准地计算出跳跃高度和自己应该用的力度,并且精准地发力的?如果我们按照力学定理去计算,我们可能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算出来,但猫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这一切。生物都有其天赋,这些天赋是历经无数代进化而来的,它们的力量不可思议。
医生应尊重自然规律(包括尊重死亡),利用自然规律帮助人们减轻或摆脱一些痛苦——我甚至认为在不得不死的时候,对患者和患者家属进行必要的死亡教育比给病人打针吃药更正确。我所认识的临终患者,绝大多数都希望早日解脱,但是他们的家人们却硬是要延长他们的生命,折磨他们。其实自然死亡不失为一种一劳永逸的解脱严重疾病带来的痛苦的好办法。古人说小病从医,大病从死,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疾病严重到一定程度时,真会生不如死,当此之时,死是一种舒适的解脱。
人类一直在尝试着理解自然,理解自身,理解各种各样的规律,正是无数人的尝试使得医学、哲学、心理学、生物学等学科得以产生。我们理解的这些规律告诉我们该如何活,该如何接纳一个不完美的人生,和一个很不完美但却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接受的人生结局——死亡。
尊重自然规律,也许其结果并非我们能接受的,但这结果可能在客观上却是最好的结果——Any way,人生不只有如意,不如意也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无人能避免。如果框里只有烂桃子可选,那就选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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