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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慢时光正在疗愈我

家乡的日子过得很慢,村子里除了留守老人和儿童,很少看到年轻人。农村与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年轻人组成的一线城市就像两个世界一样,农村安宁而静谧,城市紧促而嘈杂。

乡下没有地铁,没有喧嚣的菜市场,甚至现在连公交车都很少见。日渐空心化的农村里,大多数房子都已经没有人住了,常年锁着一把锁。有些房子甚至已经成了废墟,房屋中央长出一两棵茁壮的大树,穿破屋顶,树冠遮蔽了整个房子。用荒凉来形容昔日也曾热闹非凡的村庄并不为过。

外婆村剩下的村民不到十个,我到外婆村的时候,我的堂舅妈不认识我,警惕地问我到他们村干什么。我告诉她我是来看看外婆的故居,然后告诉她我的母亲是谁,她才放松了警惕。并且告诉我,她不得不警惕一些,因为村子里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小孩,有些犯罪分子会白天来踩点,晚上来作案,所以陌生人进村,他们都会警惕。这是小山村的现状。

故乡已非昔日的故乡,乡村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故乡又是昔日的故乡,零星的几个亲人,仍然住在故乡。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我能了解到许多我既往不曾了解过的往事。比如外婆村的另一个老人就为我回忆了我的外祖母和我父母的许多往事,我过去并不知晓这些往事。透过这些往事,我能更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外祖母和父母的性格特征。

我今年接二连三地有亲人亡故,自己身体也一度出现问题,遭遇了一些精神困境,被一些负面的情绪困扰过一段时间。最近,堂哥的去世又给了我一次新的打击。有几天我的大脑是处于过度哀伤和麻木不仁的状态的,我赶回家,组织并主持了同辈分的家族成员的一次救助堂哥的协商会议,初步形成了救助堂哥一家的方案。

前两天我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丢三落四,别人和我说话,我半天都没有反应。在县城吃早餐时,遇到一个低我两届的高中小师妹,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并兴奋地和我聊了半天。说实话,我完全不认识她,直到离别,我都忘了问她的名字叫什么,这很不礼貌。去县城办事,填写表格时,严重走神,被办事人员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对这样的数落,我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父亲要求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再走,不要急着回到工作中去,他还阻止我看书。但还是有不少病人在微信上咨询我,有个患者甚至占用了我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也习以为常地应对着。我理解他们求医问诊路上遭遇的艰难,只要自己没有感觉太累,就坚持帮他们解决一下问题。同时,我还把Aaron T. Beck的那部经典的《人格障碍的认知行为疗法》看完了,也在坚持每日写作。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它能让人即便是在很痛苦的状态之中,仍然能继续前行。

我骑着自行车去李时珍陵园,也去了外婆家,每天饭后都会在家附近的药王庙散步。故乡的风景没有太大的变化,绿化甚至比以前好了一些。到处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深秋的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但不炎热。橘子黄了,漫山遍野都是摘不完的橘子,不管谁家园子里的橘子,渴了都可以随意摘几个尝尝,没有人会和我计较。农村劳动力缺乏,橘子不值钱,大多数橘子最后都会烂在树上。

我在故乡慵懒地度日,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悲伤和忧愁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我也在这里,像心理学家荣格回归到自己的童年状态去疗愈自己一样,在我的故乡寻找我之为我的蛛丝马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找到。

这里的民风民俗,我父母的性格特征,我祖父母的性格特征,我外祖父母的性格特征,让我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逐渐清晰。人的个性不是无根之水,地域文化和家族文化共同塑造出一个人的个性。无论这个个性是好还是坏,厘清它的来龙去脉都是大有好处的。这能让我们对“我之为我”这个问题不再迷茫,更能客观地看自己。也能帮助自己发现自己的性格缺陷,趋吉避凶。

人的个性无所谓好坏,只要能够适应环境,自己活得不痛苦,并且不给其他人造成痛苦,基本的人际关系能维护好,那就算及格了,及格就够了。我自认为自己的个性可以及格,因为我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是快乐的,我身边的人也基本上是幸福的——遭遇各种人生打击时会短暂的痛苦一段时间,但这是人之常情,倘若人在遭遇生离死别时也不痛苦,那只能说这样的人麻木得可怕。

二十岁的时候,我哥哥说我同情心泛滥成灾,而且还是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所谓的同情心泛滥成灾,换种说法就是共情能力强,这种性格特质的人,不太容易成为盲目的乐观主义者。因为共情能力会让我们对世人的痛苦深刻体悟,很容易导致一个人陷入痛苦和抑郁之中。

但我确实又具备盲目的乐观主义者的特色,两种看似不能糅合在一起的东西居然糅合到一块儿去,我们只能感叹造化之神奇。我之所以盲目乐观,是因为我母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盲目乐观主义者,我只不过继承了她的基因罢了。

我母亲是那种无论生活多艰难,她都能适应并且发自内心地快乐的人,她总是笑口常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出去和左邻右舍聊会儿天就能放下。母亲的这个基因使得我不至于沉溺在负面情绪中太久,一旦我察觉自己有负面情绪,我也能很快把自己拔出来。

在故乡的这几天,我逐渐接受了堂哥英年早逝的事实,并最终释然了。人都会死的,猝死比其他的死法受的折磨更少。如果我今后告别人世,我也希望自己是以猝死的方式而非饱受慢性病折磨。人的寿命长短其实并不重要,对痛苦的人来说,寿命短点也许受罪更少,对快乐的人来说,既然已经体验过人生的快乐,寿命长短也无所谓了。一个人去世后,虽然会带来一系列的家庭问题,但这也终会有解决的办法,即便没有解决的办法,家人们依靠生物的本能也能活下去。何必担忧?

对生死这个问题,我渐渐地变得比以前更豁达了。我虽然不希望悲剧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但一旦发生了,也就只有接纳它了。堂哥去了,太阳依旧升起又落下。祖坟山上长眠的熟人越来越多了,死亡是人生必不可免的归宿,我已过了中年,也该对死亡的问题释然了。英年早逝是个概率问题,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没什么放不下的。

胸中的窒碍感渐渐淡去,头脑开始苏醒。在田野中吹着风,在水泊边漫步,在山路上骑行,在行人寥寥的小镇上就餐,看天上的蓝天白云,看山上的苍苍翠竹,看牛群悠闲地牧草,在河边看人垂钓,到庙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那个内在的自我开始再度丰盈起来。我们是自然之子,来自于自然,以自然的方式死亡,死后回归自然,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无去无来,无增无减。

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强壮自我,接纳外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周易》

我这段时间沉迷于精神医学类著作的阅读之中,因为多年来接触病例的经历,让我的这种阅读非常有效率,我可以用自己接触到的病例的经历来印证书中的各种观点。读着读着,一扇又一扇的心理和精神疾病之门被打开,每打开一扇门,似乎都能听到许多人嚎啕大哭之声。

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大多由基因和生命早期的精神创伤共同引起的。也有一些创伤应激综合症是由成年后的经历引起的,比如遭遇战争、强奸、虐待、绝症、亲人死亡、车祸、地震等重大意外事件。每一个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患者的背后,都会有许多令人心酸的人生经历。

所以阅读精神医学方面的著作并不是一件令人很舒服的事情,我们从这些著作中看到的那些真实的案例都是很令人同情的。每个人都希望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正常的喜怒哀乐,正常的爱与被爱。但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大脑受到了损伤,对他们来说,假装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大多数长久地陷入焦虑、抑郁、冲动、愤怒、悲伤、愁苦、哀恸、恐惧等不良情绪之中不能自拔者,生命的起点就是晦暗的,他们都有一个自己无法突破的坚硬的外壳——某种特别的原始防御机制,这种防御机制使得他们在适应真实环境时缺乏灵活性,动辄伤害他人或被人所伤。而且患者大多对此呈现不自知的状态,医生们也需要费尽心思才能一点点的把他们心中的那层外壳打开。

疗愈他们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们需要爱与关怀,有时也需要药物的帮助。仅仅读他们的故事,就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心酸到难以自制,患者本人承受的痛苦就更加的可想而知了。

这些疾病在人群中的患病率很高,动辄百分之几到百分之十几的患病率。我的公众号有小十万的读者,用这个百分率去计算,我的读者中,每种心理/精神疾病的实际患者人数都不少。许多人是罹患癌症共病这类疾病的,他们的人生就更加的雪上加霜。

我最初对心理学和精神医学感兴趣是因为自己有一段时间很痛苦,等到专门研究癌症后,发现癌症患者中,内心痛苦的人数超过了50%。有些患者的心理/精神疾病是由癌症引起的继发性心理/精神疾病,有些患者则是在罹患癌症之前就存在心理/精神疾病。

部分患者的心理/精神疾病对他们的癌症的进展有很大的影响,最初对这一现象我关注的不是很多,后来在临床实践中发现,这样的病例并不少。我接触到的两个肺癌病人,都是在肺癌确诊后一周内,因为确诊肺癌诱发的惊恐发作死亡,就是我们常说的吓死的。一些极端情绪化的癌症患者,因为处于严重焦虑和抑郁状态,肿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展,每天都比上一天进展了一大截。

也有一些反面的例子,最典型的一个案例就是我自己在2012年的时候救下来的一个乳腺癌脑转移患者。彼时的她情绪强烈且不稳定,在新浪网癌友圈组织的一次圈庆活动中,由于情绪激动,一下子晕厥,并迅速处于濒死状态。我当时用大头针给她针灸,刺患者的少商穴和商阳穴,把她救过来了。

五年后的2017年,我们又在天津召开的一次癌友圈圈庆活动中见面了。她告诉我,那次她被抢救过来后,回北京检查了,发现脑部有一个大的转移瘤。五年来,她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仅靠自己每天念佛,控制情绪,稳定住了病情的进展。如果换一个人跟我说这话,我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是她对我是非常感激和诚恳的,毕竟我于她真可以说有救命之恩。

截止到2023年10月1日,这个患者还活着,仍然在我的朋友圈中点赞。我们平时的交流不多,但我想她后续应该还是没有过多的治疗,而只是靠控制情绪,就控制了自己肿瘤的进展。2017年我见到这个患者的时候,她与2012年时已判若两人。2012年的她容易大悲大喜,在活动现场是情绪最强烈的一个;2017年,她面容平静得像古佛,一个人安静地在一角呆着,变化之大,令人诧异。

所以如今我从我自己直观的观察中,确实发现了人的精神状况与癌症的进展有一定的关系。通常,这些情绪大起大落的患者,都不仅只是受到了癌症的打击,他们内心深处还有不少创伤,且大多数创伤来自于生命早期。人之所以不具有本自具足的灵魂,是因为先天的基因,加上在幼年的时候,抚养环境不如意所致。这类人需要身心一起疗愈,要不然他们就很难得到较长的生存期和较好的生活质量。

一个强大的内心是自信而平和的,脆弱的内心则在自卑和自负之间摇摆。能以善意待人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收获了许多的善意;而以恶意待人者,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了许多精神虐待。一些人道德败坏,突破人性底线,通常也是基因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有些人是可以拯救的,有些人则用尽现代医学手段和宗教手段也是拯救不了的,只能是远离,在他们有反社会行为时,只能强行控制他们。

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属于心理承受能力一般,尚可适应基本的社会环境,但不能适应高强度的非正常的人际环境的人。比如让他们跟绝症患者、心理疾病/精神病患者或罪犯呆在一起时,他们就承受不了。因为几乎没有人成长的过程中完全不受伤害,绝大多数人的心灵实际上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是没有严重到发生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的程度。

但实际上我们的生存环境很难完全理想化,所以大多数人在人生中都不可避免地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应对日益复杂的生存环境。生活压力、工作压力和人际关系压力让许多人疲惫不堪,再遭遇一些重大的生活变故,有些人就要崩溃。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不会温柔对待每个人,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最终只能靠自己拯救自己。强壮自我,接纳外界,我们才能成为一个适应性更好的生物。我用生物而不是用人这个词来形容我们自己,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实际上,我们在提高自己的适应性这个问题上,就得从生物层面,而非人的层面上考虑。因为许多人之所以焦虑或抑郁,正是受限于人类社会的各种规则,而人类的许多规则是荒唐而变态的。

进入现代社会后,人类被异化的现象更加严重。举例来说,人人都渴望成功,渴望成为耀眼人物,结果就催生了一大批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他们又在他们的家庭中制造了大量的悲剧。他们在外遭遇挫折,回家就冲着他们的伴侣或孩子发脾气,他们不稳定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他们的配偶和后代,导致他们陷入焦虑和压抑之中。如果我们崇尚这种变态的人类文化,我们便离幸福很遥远。

我们从生物层面去考虑,我们只需要具备基本的生存条件就能生存下去,无需获得多大的成功,无需在生活中逼迫自己或自己的子女多么优秀,无需仰视那些社会地位高的人,也不会鄙视那些社会低的人。刺破这种社会流俗的欺骗性只需要一句话:所有人都不过一个生物而已,在自然界经历从生到死的过程,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模一样的历程,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

自恋者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那种等级观念,自恋者的儿女往往被这种从小就输入到大脑之中的等级观念苦苦折磨,当他们达不到父母的期望值时,他们非常自卑。他们有时又像他们父母一样病态的自负,他们在自卑和自负中反复摇摆,情绪极不稳定,继承了他们父母的一些性格特点。他们或成长为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或成长为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或成长为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如果碰不到一个好的医生医治他们,他们的精神痛苦伴随他们一生,甚至导致他们自杀。

所以人类是一种非常愚蠢的物种,人类的文化中有许多纯属糟粕,流行观点经得起审视的少得可怜。我们只有拥有一个自信而又强大的精神内核,才不会被流俗左右。幸运的是,几乎人人都可以拥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精神内核。对有些人来说,这个精神内核是先天就有的,有些人在幼年得到了较好的抚养,他们一生都会有稳定的精神内核。对那些先天基因存在缺陷,幼时没有得到较好抚养的人来说,后天的学习可以改变他们的认知,最终他们也能获得稳定而强大的精神内核。

人类文明进化的过程中造成了大量的心理/精神疾病,只要我们阅读一些人类学著作,我们便不难发现,在许多被我们嘲笑为文化水平落后的原始部落里,人们的幸福感比现代人高了许多。比如太平洋小岛萨摩亚的一些原始土著社会里,几乎不存在犯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在这里不存在,也几乎没有抑郁和自杀等现象,人与人相处极为和睦。原因在于他们没有像那些自诩为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那样,存在那么多令人不适的变态文化——人是被各种变态文化改造为恶魔的。

我现在很少关注网络上的流行文化,恕我直言,超过90%的网络流行文化均可视为精神垃圾。如果一个人沉湎于这些精神垃圾,每天吃这些垃圾滋养自己的心灵,最终只会让自己的心灵中毒。深度阅读和深度思考才能促进一个人心智的真正成长,人每天都应该与自己的心灵对话。

我养成了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的习惯,每当我心情压抑时,我便在公园或小区后面的林荫道上散步。走着走着,那些压抑的心情就消散了。如果有时遭遇的心理冲击过大,我就一直散步到心情平复才回家。这个方法对我自己很管用。

每天保证一定的远离群体的时间是非常有必要的,群体是疯狂而愚昧的。法国社会学家勒庞在其著作《乌合之众》中提到,一个人一旦陷入群体之中,便会丧失理智。但长期的远离群体也不可取,长期的远离群体会使得我们成为自我封闭者。要想在群体中做个清醒的人,就要有独立观察群体的习惯。

我是用这些办法来提升自己的理性和幸福感的,我混迹在世俗社会中,但就像中医经典《黄帝内经》所说的那样:“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怒之心。行不欲离于世,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概言之,这段话是在让我们不被世俗牵着鼻子走,不因为流俗而内耗不已。人只有不随着流俗走,拒绝不断地刺激自己的欲望和情绪,我们才能保持内心真正的安宁。否则的话,这风波不息的外界,每时每刻都能影响到我们。

我们无法期待外界为我们改变,我们只能强壮自己的内心。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每天与外界作战,那种作战的状态,只会导致我们陷入另一种极端和疯狂之中。接纳这世界上的一切,顺其自然,当个局外人和旁观者,不跟着大家一起吃精神垃圾,不跟着大伙儿一起发疯,我们就轻松了。

愈减愈少愈轻松

占有、索取和好逸恶劳并不能带来快乐,而只能带来空虚。这种空虚是及时行乐弥补不了的,及时行乐只会使空虚的人更空虚,追求即刻满足会让人滋生虚无感。相反,真诚、友善、奉献、勤劳、节俭、宽容、忍耐却可以让人充满了安全感和幸福感,同时还能获取足够的人际支持。习惯了寡欲少求的人,终生都很容易被满足。越容易被满足的人越快乐,也越能收获长期而稳定的情感支持。

我依旧在给我的生活做减法,我欣慰的看到我的儿子身上也开始展现出了和我差不多的性格特征。他对外界不大关注,更关注自己热爱的数学事业。对财富没有占有欲,他从初中开始就告诉我,以后如果我给他留有遗产,他将全部捐献给社会,他要靠自己生存。上大学第一个月,他就开始积极地勤工俭学,而且在我生病时,他会主动关心和照顾我。

我看到他的表现,心中很高兴。这样的孩子确实不需要父母为他操心,不需要给他留太多财产,他能在自己的人生中获取足够的乐趣。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在他的预期没有达到时,他能迅速调适自己的心情,顺利度过自己的低谷期,又开始进入快乐奋斗的状态。这种适应能力让我对他更放心,这样的孩子将来如果想结婚,大抵也不会缺乏佳偶良伴,这世界上总有女性愿意选择一些性格好的人为伴,所以我对他的未来毫不忧虑。

我本来是打算到五十五岁后,诊治病人不再收费了。现在看到孩子如此省心,渐渐地选择了让患者自愿付费的方法,对所有自感贫困的患者均不再收取诊疗费。可能到了五十五岁后,会对所有患者都不再收费,家庭条件尚可的患者自愿支付的费用,我大概率也是会拿出来帮助贫困患者了。一个人太沉迷于占有,只会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变得越来越贫瘠。

孩妈有自己的一份工作,工资足够养活自己。未来的十年,孩子上学可能还需要一些经济支持,在这期间我会适度收费。等他学业结束,我就不需要负担他的教育费用,他该靠自己谋生了。而我余生需要用钱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我想我55岁后可以逐渐实现我的理想,把诊疗当做义务性质,遵循患者自愿付费的原则,赚取少量生活费糊口,自己沉浸在研究医学的乐趣之中,就已经足够了,不复多求。

我也没有退休的打算,学了医,读了越来越多的书,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疾病之门后,我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庞大的痛苦的患者群体,他们都需要帮助。我对这些患者很同情,帮助他们才能让我好受点。我想我的这点微末技能终身都会有用武之地,那就一辈子干到老。虽然只有蝼蚁之力,不足以拯救世界,也只有萤烛之光,难以照亮所有患者,但这点微末技能,总能帮少数人解脱身心之苦。

佛陀说,使人蒙蔽者,爱与欲也。以前我为爱和欲所蒙蔽,虽然自己习惯了极简生活,基本不需要花钱,但总还顾及着太多亲近的人,希望把他们都照顾好。如今渐渐想开了,每个人的快乐和幸福把控在他们自己手中,如果快乐和幸福要他人来帮助实现,那这些人就终生都无法成长。其实这种外来的快乐和幸福也无法持久,只会让人内心缺乏安全感,总患得患失。我家里的老人们一生过得比我还节俭,养活他们的压力不大。所以我没有必要有太大的负担,更不需要向社会索取太多。

想明白了这些,我顿感轻松。我和我儿子都是那种对理想能长期坚持,但又不执着的人,并没有必须获得巨大成功的压力。学术成就有便有,没有也不在乎。我们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只在意自己是否对一件事情感兴趣。我们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意义要在别人的喝彩声中体现,自己快乐了比什么都重要。

对外界的索取越少,烦恼越少,精神上的自由度也就越高。无论是财富还是友谊和情感,我均遵循顺其自然的原则,有则好好珍惜,无亦不求,把重点放在自我满足上。不卑不亢地活着,不仰视任何人也不看不起任何人,不控制他人亦不受他人控制。

这样的生活状态,不一定是人人都喜欢的,但是我很喜欢,因为这种生活不累。人世间很大,总有和我们世界观和人生观一致的人,愿意与我们互相靠近,陪伴和温暖彼此,人生能这样过就足够了。

幸福内生于我们自己的心中

我对物质生活几乎一无所求,我一直不太理解这世界上那些需要靠物质来获取尊严和安全感的人,正如他们不理解我一样。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固然离不开物质基础,但除了基本生活与家人生病需要花销外,其余的花销在我看来都是多余的。

不过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家人,也就不可避免地要为他们去考虑,为满足他们的需求而在工作中获取经济回报。倘若不是如此,我想我完全可以过非常俭朴的生活,不需要获取太多的收入即可。

我一直都很有幸福感,粗茶淡饭的生活就能让我很满足,对未来无忧虑也无恐惧。

从一出生开始,我父母便教给我人人皆平等的价值观,这是我一生幸福的根源之一。虽然我现在知道从基因上人和人很难平等,但是我到现在仍然坚信,人和人在个人权利和尊严上是完全平等的,帝王将相与贩夫走卒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根深蒂固的平等意识让我一辈子活得很自在,既不仰视任何人,也不俯视任何人。与人相处,都能很融洽,也很平和自在,这就是我们古人所追求的不卑不亢。在等级社会里,人不容易活得不卑不亢。但在平等思想普及度很高的社会里,大多数人都可以不卑不亢地活着。

平等意识越是根深蒂固,我们越是不容易成为他人奴役的对象,也不会去奴役他人,而是成为精神自由者。只有当我们有不可被剥夺的精神自由时,我们才能有完整的自我——而完整的自我是健全的人格必备的基础。

平等意识不但可以培养我们的自信心,同样可以让我们成为一个谦虚而真诚的人。一个人不能平等地看待自己和他人,就很容易心理失衡,过度自卑或过度自负,或者二者并存。在外在压力过大且持续时间过长时,就会诱发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

我父母也给了我充足的肯定和恰如其分的照顾,这让我成了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为我一生的心态奠定了基础。幼儿在2-4岁这个年龄段,需要照料者对他们的情绪反应做出正当的呼应,也需要照料者肯定和爱护他们。

如果父母在这个阶段照料得很到位,既不溺爱,又不疏忽,那么这个人成年后,就会成为一个安全感很高,心态很稳定的人。他们很少被焦虑、抑郁、恐惧、退缩等不良情绪困扰。那些没有得到良好抚养的儿童,很容易形成焦虑型或回避型人格,成年后很难处理好人际关系,也很缺乏安全感。

所以我们应提倡父母学习科学的教育子女的方法,鼓励那些年轻的父母们学会如何爱他们的孩子,充分地陪伴孩子,并与孩子们积极地互动。在这个阶段被疏忽或被溺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从七岁开始,便应不断地给孩子们创造条件,让他们学会独立。独立思考、独立决策、独立劳动,从小就有独立的习惯的孩子,成人后适应社会的能力很强,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感也会强很多。当一个人失去了对自己的生活的掌控感,便很容易被空虚、恐慌等不良情绪攫取。我们只有独立了,自强了,我们才能有对生活的真实掌控感。

不健康的家庭往往存在各种不良的依恋模式,幼儿独立性很差。父母剥夺了幼儿独立思考和独立决策的权利,溺爱幼儿的父母还剥夺了幼儿独立劳动的权利。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往往成人后缺乏独立性。越晚独立的孩子,适应能力越差,长大成人后的幸福感也越匮乏。

我们还应从小就教会幼儿宽容,我们生活在一个很不完美的现实世界中,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有在家庭环境中习得宽容,他们长大后便很难成为一个宽容的人。人若不能宽容,在这个矛盾尖锐的世界里,就很容易被频繁冲突的现实世界所伤。

宽容就像人际关系中的一剂解药,任何发生冲突的人际关系,都能在宽容的基础上得到修复。我们作为群居动物,绝大多数不愉快都来自于人际关系,只有根深蒂固的宽容精神,可以化解这些不愉快。

一个人在爱的滋养下,坚持平等的原则,独立成长,宽容他人,长大后就会具备健康的人格。健康人格就像基石,有它为基础,我们很容易获得幸福感。

人的幸福感都是内生于自己的心中的,他人或者外在的物质条件对我们的幸福感的影响微乎其微。在我们具备完整自我的前提下,朋友和伴侣是锦上添花。有朋友和伴侣固然更好,没有也不会太难过。生而幸福的人,即便一个人过也会很有幸福感。

赤子之心,永葆其真

我大学的时候,过的日子很窘迫,三餐不饱,穿得也很寒碜。最困难的时候,不得不靠借钱度日。当时的我一心想赚点钱,改善自己的生活,也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把父母从经济困境中解放出来,所以试着去经商卖电话机和电话卡。不过因为社会经验不足,最终以失败告终,经济上更是雪上加霜,不但依然窘迫得吃不起饭,还欠了一屁股债。

本钱是从同学那里借的,有个同学非常慷慨的借给我七百块钱。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当时的他自己并不宽裕。他的家庭条件虽然比我强一点,但是其实也很困难。这个同学是广东江门人,毕业后回到了老家。这次我到佛山,约他见面,他很高兴地抽时间来陪了我半天。

他和大学时代的样子差不多,容貌没有多大变化。虽然和我一样,年过四十,但是看起来依然年轻。我也是如此,心思简单的人,似乎很难衰老。这么多年我经常会想他,他也总是记得我。但我们很少联系,因为彼此都是平和冲淡之人,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大多数时候相忘于江湖。

当年借过他钱,隔了一段日子我才还钱给他。还钱的时候,我觉得很内疚,因为超出了借钱时承诺的还款日。我那时候一赚到钱,可以还自己同学的钱时,马上就回学校,翻倍还人家的钱。不是因为我自己赚到了多少钱,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维持好个人信用,应该给人做出补偿。其他同学受不住我的坚持,都接受了,唯独这位老同学坚决不肯。借我七百,我还钱,他死活只肯收七百。

我提及这件往事时,他已丝毫不记得。这也难怪,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人还有清晰的记忆。但对我来说,这种施恩于我的人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他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人,也是那种很有同情心的人,在自己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依然热心地帮助我。

我们在学校时,交情很好,出了学校,交情依然很好。只是成家立业后,联系得很少。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性情相投,彼此心意相通。我们都是苦孩子出身,也都很同情他人,为人真诚,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次久别重逢,我很欣慰地看到年过四旬的他依然像以前一样,一片赤诚,甚至比过去更真诚。因为见识过生活的风风雨雨后,我们青春期时多少存在的那点虚荣心已经荡然无存了,剩下来的就是那颗返璞归真后的赤诚之心。

和他的谈话非常开心,我们在生活中多多少少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彼此见面后,一席长谈,爽朗地大笑一场后,心中的那些难过消褪了很多。我甚至为这次谈话录了音,我想回到北京后,心中再有不悦,便翻出来听听,听我们彼此的笑声,即可消除心中块垒。男性与男性之间的情谊并不亚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情谊,我们甚至比我们的伴侣更心意相通。

我和他的成长经历非常相似,性格特征也基本一致。我们都是高度有安全感的人,大学时同住一间宿舍。我看到他,他看到我,都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我们都过得很节俭,但浑然不觉得生活有多苦。也都有颗自足圆满的心,即便独处也很快乐,与人相处也很温和。过去和现在,我们都能完全理解彼此,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深得我心,我说出的每句话也都正是他想说的。

世上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我们便永远都不会觉得寂寞。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交流过彼此的成长经历,这次交流弥补了这一不足。交流后才发现,我们的童年是那么的相似,都得到了父母充足的爱,家里也都艰辛得很,所以从小到大,都是既和善又节俭,也很勤劳。

我们认同年轻时遭受过的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因为苦难磨练出了我们对痛苦的耐受力。我们如今在生活中已经很少有痛苦的时刻,即便遭遇一些重大挫折,也能比一般人更快的恢复过来。活着活着,我们便对一切都逐渐释怀,极易被满足。虽然身边许多人觉得我们可能过得很苦,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苦过。即便在最困难的时期,我们依然能积极乐观地看待一切。

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和财富,因为这种快乐是任何人剥夺不走的。我们有种不依赖于外界的人和物,能自己源源不断地生发出的快乐,并且也都乐于助人。我们很感恩我们的父母和老师们,为我们打下了这么好的精神基础,让我们在人生的风风雨雨中,永远都能保持纯粹而快乐的心态。

如果在这世上,我们不曾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同类,那可能会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情。但若是有一个这样的同类,所有的遗憾就都不存在了。当我们孤单寂寞的时候,想起自己的老朋友,心中便会得到极大的抚慰,这就是知己的作用。

生活多美妙啊!我不由自主地赞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