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目录归档:生活随笔

在绵绵秋雨中的忏悔

窗外,秋雨绵绵,凌晨醒来的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的伤痛一阵阵的袭来,令我难以释怀。

我的前半生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到“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不伤害一个众生。但事与愿违,因为自己内心的贪嗔痴慢疑,我也伤害过他人,有些人还被我伤害得很深。扪心自问,我很难说自己是个好人。

我在人间也受过伤害,但我不仇恨任何人,早已原谅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但我伤害过的人,却让我难以释怀。因为我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受过伤害,我能很快修复过来。而我伤害过的人,有一些是脆弱的,他们不像我那么容易修复自己的创伤。他们的伤痛,尤其令我感到愧疚。

任何一种宗教都是主张人是需要忏悔的,因为我们的过错伤害过众生,我们只有忏悔才能减轻受伤的众生的痛苦。

被我伤害得最深的人应是我的家人和亲密爱人,越是亲密无间,越是口不择言,对他们犯下的“妄言“与“恶口”之罪最多。当然,除了他们,我还在工作和生活中伤害过其他人。有一天,当我开始悔罪时,就意识到,佛经所说的“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是多么的有道理。己过如山,何来资格指责他人?

但佛经中也说“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人到中年,若还是不知道忏悔自己的过失,一味埋怨,是不会有真正的成长的。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自己一直都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不犯“杀、盗、淫、两舌、恶口、妄言、绮语、嫉、恚、痴”这十大恶。但时光无法倒流,这十种恶我基本上都犯过,这一生愧对的生灵很多。

我不是一个求全责备的人,但从小就熟背过的佛经会经常在我耳边响起,一次次地唤醒我的良知,告诉我要去恶行善,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我如今从事的是人道主义事业,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们这类人更不应该做任何增添他人痛苦的事情,只宜为人减轻痛苦。

很多我现在懂得的道理,年轻时并不懂得。无知者无畏, 那时肆意去犯过,留下许多遗憾。如今我只祈望被我伤害过的所有众生都能离苦得乐,生活幸福。并祈望他们能宽恕我过去的无知。

人生只能带着缺憾前行,完美的人生当然很理想,但却是那么的不现实,离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很遥远。有一些愧疚要伴随我一生,也只有在与佛对话时,常常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深深忏悔,才稍能缓解我的愧疚之情。

我感恩这个世界上每个给过我爱和关怀的人,同时也愧对每个被我伤害过的生灵。那些一生都问心无愧的人是多么令人羡慕,但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有些被我伤害过的人还在我身边,我希望我忏悔的声音能被他们听见。有些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或去了另一个世界,再无机缘相见,这些就更令人遗憾,连个致歉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伤害过你们,希望你们依旧保持对这个世界的信心。我也要悔改前非,弥补自己的过失。人内心深处要真正的自律,首先应有发自内心的忏悔。人是一个复杂的生物,有多方面的感情,活着活着,最后就活得百感交集了。

中年人的自我革新

在人生的每一个当下时刻,人既是他未来的形象,也是他过去的样子。

——奥斯卡·王尔德《自深深处》

每一次孩妈单位组织体检,结果出来后,都会有几个同事查出癌症等重大疾病,年龄基本上都在四五十岁,年轻一点的三十多岁也查出来了癌症。还有一些人的体检报告上显示有中高危结节——这些有一部分也将会在后续的体检过程中被确诊为癌症。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同事已离婚或婚姻亮起了红灯。还有一些同事的亲子关系极为紧张,大人和孩子都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

这些问题统统可以称之为中年危机,在我看来,他们的根源都是一致的,是基因缺陷加上后天不良习惯共同造成的后果。这些结果看似突然,实际上却是很早就埋下了祸根。如果一定要追溯,大概可以追溯到生命早期——也就是人的童年。进一步追溯,则可以看到整个家族几代人的影子,因为人的各种习惯首先是从自己的家庭环境中习得的,有遗传性。医生的一项重要问诊内容,便是追问病人的家族遗传病史。

我们的饮食习惯和行为习惯都是在童年时期在原生家庭中养成的,并终生都难改变。有许多习惯很不好,它们会导致我们在中年时期出现严重的身体疾病问题、情感问题和社会关系危机。

青年时期,我们身体健康,精力旺盛,容貌俊美,许多问题都被掩盖了。但到了中年时期,一些不良习惯日积月累,造成的后果就开始逐渐浮出水面了。这些习惯或会导致我们罹患像癌症、糖尿病、高血压这样的重大疾病,或会导致我们出现严重的人际关系冲突——尤其是和自己的伴侣、孩子和同事之间的冲突。这些都会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

人到了这种时刻,就是反思自己的整个生命历程的时刻。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中,人类的平均寿命一直只有四十岁左右。只有晚近的二三百年,随着现代医学的进步,人类的人均寿命才大幅度提升。现在,我们的人均寿命可以达到七十多岁。在过去时代不曾普遍存在的问题,在我们当代就普遍存在了。过了四十岁后,我们的人生就会在意外或重大冲突中,或结束,或革新。

王尔德说,在人生的每一个当下时刻,人既是他未来的形象,也是他过去的样子。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人的一生看似不断地在发生变化,实际上只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自己的一些固定的习惯而已,所以人一生的行为确实具有极大的相似性。旁人是可以预测到一个人的未来的。

我初中的一位老师也曾对我说,一个人如何对待别人,也就会如何对待你。此时此刻你看不到,那只是时间还没到,时间到了,你就会看到了。他的话和王尔德的话非常接近,我们新交的朋友,最后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只要看看他如何对待他身边的故人就知道了。因为人的行为具有惯性。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一个人的父母如何对待他人,那么这个人也会如何对待他人,因为人的各种习惯是从他们父母那里习得的。

倘若一个人一辈子都认识不到自己的一些习惯性思维和习惯性做法存在错误,一辈子都不进行自我革新,那他们只不过是在照抄他们父母的人生,重复自己的过往而已。照抄父母的人生并不一定是坏事,如果他们父母的人生很美好的话,那么照抄他们父母的人生,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人生也会很美好。但如果他们父母的人生并不美好的话,那么照抄他们父母的人生,也就只能是悲剧了。

中年人有一次自我革新的机会,美国心理学家詹姆斯·霍利斯在他的著作《中年之路——人格的第二次成型》一书中将人的一生分成了两个成年期。第一个成年期是从12-40岁这个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们的人格是对外界的反应的集合,我们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只不过是在学习身边大人的态度和行为。我们被要求成为这样或那样的人,我们也按照这样的要求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但到了40岁以后,我们有了一点闲暇与空闲,我们的自我有了一些力量,这时候就开始琢磨如何“成为自己”。

这与孔子说的“四十而不惑”很像,在孔子看来,人从四十岁开始,进入不再迷茫的状态,再经历约十年左右的成长,便会达到“知天命”的状态。按照詹姆斯·霍利斯的说法,四十岁之前,我们对人生还处于对童话中的“人生魔法”存在幻想的状态。但四十岁后,我们便开始意识到“人生魔法”只是一种幻想,我们对人生的理想化期待,在这个时期开始去泡沫。到了五十岁的时候,我们便“知天命”了。“知天命”是一种知道理想实现很艰难,做事不再刻意追求结果的状态。到了六十岁则可达到“耳顺”的状态,“耳顺”就是能听进年轻时不能听进去的逆耳之言。

这个过程并非每个人都能完成,也有一些人会提前完成。许多人存在各种问题,但他们活到八九十岁,仍然只不过是在重复自己的童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错过了自己人生第二次成长的机会,在四五十岁这个年龄段,不知反思,依然在延续过去的做法。到最后,他们的一生都在悲剧中。

婚姻、恋爱、家庭、事业和健康是我们的五面镜子,它们照出了我们自身存在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我们在亲密关系、亲子关系、事业和健康方面遭遇种种困境,而且这些困境在不断重现,那么我们首先要找的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责怪他人。我们要对我们的问题进行追根溯源,我们要解决这些问题,就要有发现问题、革新自我的勇气。只有实现了自我革新,我们才能迎来新生活。

经常有一些肺癌患者在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抽烟,他们告诉我,他们戒不了烟。对肺癌来说,第一危险因素就是抽烟,如果不戒烟,再有效的治疗手段也是没有意义的。童年习惯了吃各种腌制食品的人,一辈子也都重口味,他们中年后患高血压、胃癌、食管癌的概率,远远大于其他人,但他们也仍然很难戒掉自己的这些行为。有些患者甚至告诉我,没有咸菜吃不下饭。肥胖是第二大致癌因素,但是在童年期养成的饮食习惯是一个人终生都难以改变的,这种饮食习惯决定了一个人肥胖的程度。

各种类型的人格障碍患者的行为习惯也是童年期从父母那里,或青少年和成年早期从他们的生活环境中习得的。这些人格障碍导致他们的行为明显偏离了正常,而且根深蒂固,不易改变。但是患者完全处于不自知的状态,即便专业医生或其他人反复告诉他们,他们的行为不正常,他们依然会认为自己是正常的,别人才不正常。他们总在人生中不断重复同样的错误,遍体鳞伤后开始怀疑一切,有些无法走出痛苦,只能自杀。

这是我在治疗患者的过程中经常遇到的问题,我们提醒患者改变自己的各种习惯,但遗憾的是,只有约一半的患者能做到。还有一半的患者对医生们的提议嗤之以鼻,他们嘲笑医生们的水平,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医生们太差劲了而已。

一个人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不能发现问题,没有革新自我的勇气,疗愈便成为遥不可及的事情。他们的疾病将会毫无改善的可能,他们的悲剧还会一再重复,甚至愈演愈烈,最终只能过早死亡。一些精神疾病患者会选择自杀来终结一切,一些癌症病人则被癌症剥夺走了生命。

大多数慢性疾病都是很难治愈的,但是如果患者能够认知到自己的疾病,能够识别出自己的哪些习惯是错误的,并进行纠正。他们的情况就会大为改观,生活质量会明显改善。如果他们肯持之以恒地去改变,假以时日,日积月累,五年后、十年后,他们就会成为一个新的自我。再回头看过去的自我时,便会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这是因为我们在人生的第二个成长期,真的成长了。

素履之往,中不自乱

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

——《易传·象传上·履》

孩子上大学去了,家里多出了一间房子。我把它收拾一番,当自己的独立书房。北京的房价贵,我们买不起大房子,这么多年来,一家三口一直挤住在一套不到60平米的蜗居里,想在家里要间独立的书房简直就是一种奢望。现在算是暂时有了这么一块独立的空间——假期时,它当然还是孩子的房间。

我习惯了早起,每天早上三四点钟便起床看书,六七点钟会出门骑行到菜园里干点活儿。过去我早起后一直是在餐厅里看书,把餐桌当书桌。现在可以在儿子的房间里,用他的书桌。有了这个空间,忽然觉得生活质量有了很大的提升。凌晨的北京城很静,我在这样一片安宁而又静谧的地方,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感觉非常好。

但儿子离开家给我带来的失落感却不是那么好。我18岁离开家,此后基本上就只在假期回父母的家过。自己成家立业后,有时假期都不能回家看看。我知道从现在开始,儿子正在一步步地离我而去,他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18年来,育儿一直是我们生活的中心任务。现在这个中心任务消失了,顿时感觉生活空落落的。

好在儿子在今年劳动节买了一只猫,这只猫可以稍稍减轻儿子离开家造成的失落感。闲下来的时候,我可以逗逗猫。猫追在我身后要猫粮或猫罐头吃的时候,和儿子在家时,想吃这吃那也有些许相似之处。

家庭最大的功能之一就是育儿,育儿任务完成后,就得有新任务了。我把我自己的目标转移到学术研究中去了,说是学术研究,其实是在温习过去读过的经典著作。经典著作是值得多次重读的,读第一遍时是学习,读第二遍时是质疑,读第三遍时是纠错。纠自己认知上的错,也纠前人著作中的错。人类文明是在纠错中进步的,不纠错就没有进步。

暑期的最后两天,我和儿子去了一趟北戴河。在海边,我们父子俩交流了许多。我对儿子说,你有自己的梦想,就要努力去实现它。我们父子俩都不是天赋最高的人,我们的天赋只是马马虎虎算得上中等偏上,比我们聪明的人很多,我们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要靠努力和坚持。

我希望他能过一种简单的生活,耐得住寂寞,内心安宁而平和,一步步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必急着和人较短长。一时的成败得失,也不必放在心上。顺着自己的内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最终有无成就都没有关系,但是要朝着做出成就的方向努力。

这是我对孩子的期待,也是我对自己的勉励。放下功利心,简简单单地追逐自己的梦想,是一件既轻松又幸福的事情——追梦是个人的事情,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完全没必要在乎他人的看法。我喜欢古人的这种素履之往的态度,人生若能朴素而坦白一些,内心会轻松自在许多。

一个安静而又有梦想的人,内心是没那么容易被搅乱的。即使偶尔他的内心也会因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搞得天翻地覆,但很快就能重新稳定下来。所以我特别希望孩子有自己的爱好和理想,人一生中会有相当多的时间是要和自己相处的,在那样的时刻,爱好和理想可以让我们免于寂寞、无聊和空虚。

我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但是总有事情做,总有奋斗目标在。我想当个好医生,想贯通中西医,想全面地掌握解除人的肉体和精神之苦的各种医疗技术。我还想当个优秀的作家,写出一些拿得出手的文章来。有这些想法,我的一生便比大多数人忙碌多了,而且也快乐多了——自我实现是很快乐的事。

人的快乐不能建基于其他人身上,甚至连最甜蜜的爱情也不见得可靠。年轻时,我也曾做过“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梦。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历练一番后发现,“红袖添香夜读书”这样的事情不大可能发生,红袖添乱,一地鸡毛,搞得人焦头烂额,读不下书的事情倒是经常发生。红袖有红袖的事情要忙,也无法陪你大清早就起床,她才懒得陪你夜读书,她还盼着你别读书陪她逛街呢!所以还是梦想更可靠。

人得适应孤独,做得了“幽人”。“幽人”者,孤独的人也。无人欣赏时,要像空谷幽兰一样,自吐芬芳,自己勉励自己,自己陪伴自己前行。我们的一生在大多数时候是无人欣赏的状态,没有人每天都在鲜花和掌声中生活,也没有人时时刻刻给我们灌甜言蜜语。我们得耐得住寂寞,在理想的感召下,做好自己的事。能耐得住寂寞者,才能“中不自乱也”——安宁来自于我们的内心,安宁是无法向外求的。

九月的新生

人皆蝼蚁,但我希望自己是一只闪闪发光的蝼蚁。

——温斯顿·丘吉尔

9月1日是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各学校都在迎接新生。这个日子在中国是个特殊的日子,过去几十年一直如此。8月31日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从9月1日开始,我也要以一个新生的姿态,进入自己的新学年。

9月1日早上起来的时候,窗外鸟儿清脆的歌唱声让我心生愉悦,感到生命妙不可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杂乱无章的生活开始有了新秩序,我的头脑再次回到完全清醒的状态之中,我又能很快乐。

这次我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处理了生活中的各种麻烦事。曾经我小心翼翼地维护各种关系,但这一次我开始以自我为中心,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底线。设置好自己的边界,不再允许其他人迈越我的边界,也不再在乎得失,生活中的那些喧嚣一下子消失了,我安静了许多。

我曾多次想淡化自己的理想主义色彩,但是在我44周岁的时候,我身上的理想主义还是露出了它的獠牙。这下好了,我干脆不用再遮掩,我大胆地展示自己的理想主义形象,从内心里接受自己的理想主义,按照理想主义来处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一切就都理顺了。

十年前,有一次我正色地对内子说,你找的人生伴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世俗社会的一切对我毫无影响,我也不可能去过世俗生活,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不能破坏它。如果你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我也没有办法。做我这样的人的配偶,确实也不容易。

再往前十几年,我们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正是因为理想主义色彩浓厚,加上有一股强大的安静的力量而吸引了她。但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她似乎忘了我是个理想主义者,热情地把我拉到世俗生活中去,让生活吞没我的理想,有时这会让我苦不堪言。

我和人交往不存在任何障碍,我的人格测试结果也没有任何问题。我在学生时代人缘很好,当过班长和学生会主席,能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医生每天要与形形色色的患者打交道,如果真的不善交际就干不了这项工作。但三十岁后,我开始厌倦社交。原因无他,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一门心思研究学问去了。

我的身份很“民科”,不过我对这个身份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它没有任何羁绊,不需要忍受体制内的各种束缚,我可以随心所欲,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如何思考就如何思考。我不能说这种状态有多好,但是我知道这种自由状态是最适合我的——适合自己就好,其他的又何必在乎?

我理想中的自己的独立空间是静谧的,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有个大书桌,无太多打扰,我在其中尽情地阅读、思考、工作和写作。我可以一天这样学习和工作14个小时而不觉得累,反而会越来越有活力,内心充满了幸福感。但是如果我的生活充满了噪音,很久都不能过这种理想状态的生活,我就有一种生命被浪费的沮丧感。时日一久,我会有枯竭感。

我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理想,但是生活总在试图把我从理想状态中拉出来,我的思考经常被中断。如果不能深度思考,我就无法写出我自己满意的文章。写作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对我来说,它和临床实践一样不可或缺。如果哪天我感觉自己文思枯竭了,或感觉自己在临床实践中再无灵感了,我就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

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和医学家,以前当我谈起自己的这个理想的时候,我有点羞答答,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我没有不切实际的想一步登天,我每天都在努力,从未间断过。

我还可以继续追逐梦想三十年以上,而三十年时光又可以做出大量的小成果,积少成多,我就可以很了不起了。我不求一鸣惊人,但求厚积薄发,日拱一卒的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的生活既节俭又高度自律,我不喜欢旅游,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定居——这个地方可能永远都是国家图书馆周边,因为那里有丰富的图书资源和特别好的阅读氛围。因为疫情,我到国图阅读的生活中断了几年,但是最近我在恢复它。

从我家穿过紫竹院公园,一路上欣赏公园里的花草树木,心情已经很愉悦。再进入一墙之隔的国家图书馆,随心所欲地翻阅自己喜欢看的书,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美好。曾经有人对我说,你就像国图附近的一棵树,这附近的山石溪流就是你精神的寄托,我因为这一句话而大生知遇之感。

我没有太强的生活能力,上次在武汉站,我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我预定的就在车站旁的一家宾馆,进了宾馆还不太会使用它们的空调。我全部的心思都花费在阅读、思考、治病和写作上了,我在外走路经常无意识中就闯了红灯,因为我的大脑始终在思考各种疾病问题的解决方案。所以我每天几乎就只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出门也走固定的路线,我会因为熟悉而不至于走失或出车祸。

年龄越大,我越感到时日无多,越是不敢虚度光阴。人生苦短,我虽然知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道理,但是还是觉得,如果我这辈子能留下几本有价值的医学类和思想类著作,我可能会更高兴点,会觉得这一辈子没有虚度。这和丘吉尔说“人皆蝼蚁,但我希望自己是一只闪闪发光的蝼蚁”时的心情何其相似!

儿子带我去旅游

前几天在饭桌上,儿子突然说自己托福班结课后,会有几天空闲,他想出去玩两天。我们和他说,那你就一个人或者找几个同学结伴而行。儿子说同学大多没怎么联系了,又说自己有高原反应,每次爬山都会出现。万一这次在外出现高原反应,身边没人照顾有点麻烦。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想把我带出门放松一下。因为每次爬山他出现高原反应时,我都是把他放在我的身上躺着,由我来照顾他的。十八岁的孩子有这份心也有这样的情商,真的叫我很感动。 我前段时间抑郁了,可能在家人看来,现在的我也没完全恢复正常。我儿子懂事了,知道照顾自己的爸爸,而且还用如此委婉的方法。我虽然知道自己已经熬过了抑郁情绪发作,但孩子的这份心意还是要领。这是孩子在成长,要给他机会成长,让他学会照顾家人很重要。 除了我儿子,我身边还有好多人在采取行动帮我走出抑郁,虽然方法很业余,但用心都是很诚恳的。我哥哥和我谈话,开口说自己在知乎上看到好多人说,人世真苦呀,来生不再做人了,然后准备发表一篇长篇大论。 我立即阻止了他,我说你一说话我便知道你在查抑郁症的资料。你是我哥哥,肯定在关心我。但别费力了,我读过的这方面的专著多得你想不到,你现在才学这点皮毛,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自己治疗的病人中共病抑郁症、躁郁症、精神分裂症以及各种人格障碍的真是太多了,我应付这类疾病的经验很丰富。家人们的帮助用心虽好,但对我来说是没什么作用的。我其实也不需要旅游来放松自己,但我要给孩子一个成长的机会,让他学会照顾家人。 我们最后去了北戴河,一路上孩子抢着背行李,到饭店自己点菜,就像我这个做爸爸的真的已经不能照顾自己似的。我也享受一下被自己儿子照顾的温暖,这些天在家时,他还经常洗好水果送到我书桌前,以前都是我这样来照顾他。 经历孩子青春期的逆反反应后,我以为这娃已经不会关心自己的父母了,孰料患难时刻,真情马上就显露出来了。记得儿子小时候,有一次我假装要掉河里了,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拉着我的手说,爸爸不能掉下去,太危险了。此时此刻,小时候那个纯真的他又回来了。 我和我儿子的情感纽带很牢固,他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天天都是搂着我脖子睡,要我给他讲故事。我就现编现讲,讲了数千个故事。每次催他睡觉,孩子都听得余兴未尽,叫着“爸爸再讲一个,最后一个嘛”,然后我就一边讲一边鼾声大作,他也就知道自己的爸爸睡着了。 每一根付出真情的情感纽带都不会被人真正的忘却,我至今也没有忘记父母对我的爱,这爱让我一生都充满了力量。尤其是我母亲的母爱,更是让我在任何打击下,都不会真正的崩溃太久。所以实际上对我来说,不存在长久的崩溃,我妈早已为我打好了预防针。 小时候我很淘气,在秧田插秧时,我父母在旁唠叨几句,我就把秧一甩,洗脚上岸,对我父母大声说:“老子不做你们的儿子了!”然后就跑了。旁边的邻居大惊,叫我母亲赶紧去追我,他怕万一我离家出走了就麻烦了。 母亲爽朗大笑,劝邻居把心放肚子里,她保证我跑不了,她说他不做我的儿子难道还能飞上天不成? 傍晚母亲回家,看到我在屋后玩,笑着问我:“儿子,你不是不做我的儿子了吗?怎么还赖在家里呢?”我没好气地回答她:“捕知了也不让人捕么?谁说我是回家了?我只是在这捕知了。” 我现在知道,只有对自己的亲子关系很自信的母亲才有这份坦然,那些焦虑型的父母遇到这种情况早已手忙脚乱。母亲必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对她的依恋完全不可动摇,才根本不怕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 母亲在世时常把这些童年往事当笑话来逗我,而我也温馨的去听她讲这些陈年往事。我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曾想过放弃自己,但一想到我放弃了自己,母亲会有多难过,我便咬咬牙挺过来了。所谓的坚强,大概就是因为有人真心牵挂着我们,让我们不敢轻易放弃自己吧! 我曾担心过我儿子未来能否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现在完全不担心了,因为我已看到我和他之间的这根亲子关系的纽带正在发挥巨大的作用。他还有很多根这样的纽带,这些会牢牢地保护他,他这辈子会像我一样有十分充足的安全感。即使一时遭遇挫败,也不会一蹶不振。 在北戴河的海边,我们一边漫无目的地漫步,一边聊天。聊家里的陈年旧事,聊我们对未来的预期。聊天的过程中,我教儿子许多做人和做事的道理,孩子认真地听着,他再也不是那个叛逆的少年了。 他爱自己的父母,爱自己的家,知道体谅父母的不易,知道承担自己的责任,也知道如何独立地去思考。我们父子各有自己的理想,我鼓励他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做个长期主义者,不必在乎一时的得失。 这是我们父子俩最深的一次长谈,是一次直达灵魂深处的交流。我问他对自己的成长过程是否满意,童年有没有留下阴影,在外结交朋友有无障碍。孩子告诉我,他对自己的成长过程很满意,父母的开明和民主让他一直都很快乐,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与人结交也无任何问题。有这样的回答我就很满意了,他有健康而又丰满的心灵,未来的人生必会精彩纷呈,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海辽阔无边,人的胸怀也应如此。宽容和爱可以医治任何心灵伤痛,一时的痛不会永久的折磨一个人。我很感激这个世界,它对我很温柔,它让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对我有丰满的爱,让许多素未谋面的朋友也很关怀我,这些让我不会滑向深渊。我感恩每一个关爱我的人。 而我,实际上已经不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并不需要大家太多的担扰。我在生活的风雨中,早已成长为一棵茁壮的大树,根基深厚。虽然偶尔有狂风暴雨让我摇摆,但这些不足以摧毁我。我已不需要靠山来支撑我,作为年富力壮的中年人,我更多的是充当他人的靠山。 我依然奔跑在追逐自己人生理想的路上,我还会为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和医学家而不懈努力,我相信通过自己的日积月累,我的理想会实现。我也会为自己的人生幸福而不断调适自己,为自己,也为那些爱我、希望我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