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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与外界的磨合最终都是和自己内心的磨合

人活在世上,有两件事情很重要,一件事是自爱,另一件事是爱他人。对他人的爱又分很多种,概括起来有两大类,一是对众生的博爱——对那些与自己不存在重要关系的人的同情和关爱,二是对重要他人的关爱。在重要他人中,亲密伴侣、父母、亲子、兄弟姐妹、师长、亲友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当属亲密伴侣和父母、亲子等一级亲属,这都是我们毕生都有责任去陪伴和照顾的对象。

那爱是什么呢?爱是理解,是包容,是接纳,是忍让,爱是在我们所爱之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时,不离不弃。但爱不是无止境的自我牺牲,爱是建立在自爱的基础之上的。每个人都首先要学会自爱,才能爱人。一个不够自爱的人,并不会爱他人。

自爱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之上,我们应对自己有公允的评价,我们要能认识到自己的优点,也要明白自己必定有缺点——这世界上不存在毫无优点的人,也不存在完美的人,我们自己也不例外。我们要有平等意识,平等对待他人,也要平等对待自己,不卑不亢。我们要给予其他人指正我们缺点的权限,任何时候不要对指正我们的人心生怨恨,要感恩其他人愿意帮我们发现我们的缺点。

不过也不要因为其他人对我们的评价而对自己不存在的缺点产生自我怀疑,我们身边要有很多面镜子,这些镜子是我们那些公允而客观的亲朋好友们。当我们对自我缺陷不太确定的时候,试着去问问我们的亲朋好友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公允的自信而非病态的自恋。

一个人只有对自己有信心,才能谈得上自爱。我认为一切人都是有优点而且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权对自己有信心。如果某个人失去了自信,那是他们的不幸,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可能没有得到善待。我们应多赞美他们的优点,帮助他们恢复自信,而非嘲讽和歧视他们。当我们嘲讽和歧视他人的时候,其实折射出了我们自己的自卑。在凌辱他人的那一刻,我们是在报复自己被别人凌辱和被自我看低,阳光自信的人永不会故意去伤害其他人。

一个自信的人对自己有足够的包容、理解、爱,并且有自我约束能力,正因为此,他能更好地去爱他人。自爱包括许多方面,在遇到困难和遭遇伤害时,我们要会自我保护;在遭遇挫折时,我们要会自我抚慰;当全世界人都不理解我们时,我们要会自我欣赏;当被外界错误的否定和指责时,我们要会自我肯定;当我们摔倒时,我们要能把自己扶起来;我们还要有让自己拥有吃饱穿暖和快乐的能力,也要有反省纠错的能力。没有自爱的能力,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很难生存下去。

我们无法寄希望于另一个人来给我们自己全天候的照顾和保护,在大多数时候,我们需要靠我们自己自爱的能力来照顾和保护我们自己。

一个人如果缺乏自爱的能力,便会对其他人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们希望这世上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给予自己无条件的爱,帮助自己来照顾自己,理解自己一切的感受——甚至要理解自己所有的虚幻且过度的反应。这样就导致他们一辈子都很难找到那个令他们满意的爱他们的人。

但当我们拥有了足够的自爱能力时,我们对我们身边的重要他人的要求便会低很多,他们略微付出,我们便能倍感温暖。所以一个懂得自爱的人,往往性格更宽厚,待人接物更随和,也更懂得感恩,他们很少向他人索取,对他人的给予则极为感恩。

自爱的人更愿意以善度人,以恕道待人,自律自制,自立自尊,自爱自足,永不记恨。对任何人都不恶语相加,他们常怀感恩和释怨之心,记恩不记仇。当他们遭遇挫折时,他们也能更理解其他人,他们更愿意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勉强他人,亦不折辱和怀疑自己。

我认为自爱也是慈悲的根基,一个人只有懂得自爱,才会懂得如何爱他人。珍惜自己的人,更愿意珍惜每一个众生。善待自己者,知道如何善待他人;虐待众生者,其内心深处必在自暴自弃。人是群体生物,自私自利者并不是真正的自爱者,因为自私自利者把他人对自己的爱生生剥夺掉,最终给自己留下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冷漠。真正自爱者,内心是温暖的,他们能温暖自己,也能温暖他人。

一个人爱他人,归根结底,是一种推己及人的行为。我们总是愿意以自己爱自己的方式去照顾我们身边的重要他人,甚至照顾芸芸众生。人最熟悉的人是自己,我们待人接物的方式完全是把我们对待自己的方式推行出去。所以一个人对待他人的方式,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了他们以及他们的重要亲人们如何对待他们自己。

人爱自己和爱他人的能力,都是自幼习得的。性格残暴的人,自幼遭受过残暴的对待,他们内心深处对自己也很残暴;性格和善的人,自幼被和善者照料,他们待人和对自己都很和善;宽厚者,待人和待己都很宽厚;严厉者,待人和待己都很苛刻。如果我们和一个情绪稳定的人长期相处,总能有种如沫春风的感觉,那么相信我,这个人自己一直也活在幸福中,他们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辛苦。

所以永远不要只从表面上去憎恨一个人,我们要以最大的慈悲心去宽恕和接纳每一个众生。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而且别人愿意接受,我们可以一直用自己的友善去温暖每个人。但在我们做这些的时候,我们也要谨记,我们要告诉别人,他们不可以侵犯我们的边界,对我们肆无忌惮地伤害。

人和人之间一定要有边界,无论他人和我们如何亲密,我们都要与他们保持边界,永远不要与另一个人(包括我们的伴侣)完全的合二为一。因为这会导致我们自己很容易失去自我,受到伤害,我们要有一些不可被侵犯的红线。如果我们不设置这些红线,对我们身边的重要他人来说,其实并非一件好事,那会导致他们不知道如何约束自己的行为。我们要尊重其他人的边界,也要保护好自己的边界,只有这样,关系才能平衡和长久。

正因为自爱和爱他人的本质是这样的,所以,当我们与外界有冲突,需要磨合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与我们自己的内心磨合。我们永远不要把爱我们自己这一重要任务交给其他人,我们可以尽我们所能地爱护和照顾他人,但是不要向他人无止境的索取爱来满足我们自己。我们要承担起照顾和爱护自己的最主要的责任,要让身边的人只承担次要责任,减轻他们的负担。

索取爱不是真正的爱,是情感勒索。索取来的爱并不能让我们安心,我们自己也知道我们没有信心永远拥有这样的爱,所以我们总是不断地恐惧我们会失去这样的爱。在我们向其他人索取爱的时候,我们内心可能也知道,我们的付出是非常有限的,与我们得到的不相匹配。所以,真正相爱的人,是彼此付出,而不是一味索取。

如果我们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真正地爱我们,那我们一定要知道,问题的根源不在他人,而在我们自己。那一定是我们不够爱我们自己,不会爱我们自己,并且因此而不够爱他人,不会爱他人,这才导致我们没有感受到自己充分地被爱。

无论对自己的爱还是对他人的爱,都是同时兼有责任、义务和权利的。我们爱自己,是既要享受自己爱自己的权利,也要尽到自己照顾自己的职责和义务。我们爱他人,也是既要享受被他人所爱的温暖,同时也要尽自己照顾他人的职责和义务。

如果别人都对我们很好,但我们却总觉得自己没被好好爱过,我们就要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们那么难以被取悦?我们是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我们欲望那么强烈是否合理?我们是不是首先要与自己的欲望作战?我们对爱的认知是否错误?

欲望太强并不能使人幸福,尤其是当欲望比我们的能力强很多的时候,我们便会发现自己很难被满足。世上真正幸福的人,是那种把自己的欲望控制在自己的能力之下的人,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者。因为前者总是有富余,而后者则总是处于欠缺状态,富而不知足者不如贫而有余者那么快乐。

人是要在现实世界中成长的,最好的成长,是提高我们调和自己的欲望和能力的水平。对任何人的无休止的为满足他们的欲望的溺爱都不是真正的爱,溺爱只会阻碍一个人心智的成长。佛教提倡悲智双运,慈悲与智慧要同时运作才能真正地帮助一个人。溺爱、无限制地迁就,只会导致一个人失去现实检验能力,让他们看不到现实世界真实的一面。

我们自己的成长应由我们自己来完成,他人的成长也应由他人自己来完成。因为只有当一个人有意愿成长的时候,他们才能真正地成长,才能愿意与自己的内心磨合。一切看似与外在世界的冲突,只不过是自我内心的冲突的影子而已。心智成熟的人,与外界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外界有再多的风波,成熟的内心也是能平静如水的。

每当心情糟糕时,想想母亲就会好多了

我第一次求婚时,遭到了拒绝。回家后,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痛哭失声。母亲在床边,抚摸着我,安慰我。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儿呀!人家姑娘不要咱们,说明咱们有问题,以后我们要争气点。但是你也不差,不用太难过,一定会有别的姑娘要你的。”一边说,一边摸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哭。当然,这求婚失败只是一时的误会,最后婚还是结了。

我如今回味我母亲的话,真是觉得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母亲。孩子遭遇挫折,她没有完全的袒护自己的孩子,但也积极肯定自己的孩子,同时还用温情来陪伴我。

母亲的思维方式是那么的不偏不倚,遭遇问题时,有自我批评,也有自我肯定。同时她还用温情让我知道,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挫折,我的娘还是爱我的。即便全世界人都抛弃了我,我的亲生母亲也不会抛弃我。所以我毕生都有个安全港,那个安全港就是母爱。

母亲的思维方式直接影响了我,如今我不管遭遇了什么样的挫折,都会既找自己的问题,又积极肯定自己好的一面,用反省来消除抑郁和愤怒等不良情绪,用自我肯定来重建信心。而且,虽然母亲已经去世了,但是我总还能感到她在远方无限慈爱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仍然被她所爱。

这让我的情绪极容易稳定下来,只要我还活着,天就塌不下来。我不觉得人生灾难会是持久的,遭遇任何挫折之后,我都还能重新恢复积极乐观的心态。这就是人生的第一份安全感,它来自于我们的母亲。如果我们曾得到过它,这一辈子就可以用它来疗愈各种创伤。

在人漫长的一生中,精神创伤一定是无可避免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织盛都会给我们带来创伤。但我们可以从创伤中恢复过来,摔倒了要爬起来。谁来给我们爬起来的勇气呢?大自然设置的生物法则是由母亲来给每个人爬起来的勇气,母亲用她那无私的爱照顾过我们,给予过我们自信,为我们建立起了安全感,我们便能依靠这些给自己注入重生的力量。

但不幸的是,许多人没有得到过自己母亲那恰如其分的爱,他们一生都缺乏安全感。这些人是不幸的,他们一生都很痛苦,承受挫折的能力很差,他们要努力去为自己建立安全感。

另外就是母亲的思维方式的确对儿童有很大的影响,我母亲在安抚我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我至今还记得,那就是我母亲固有的思维方式。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习得的就是母亲的这种思维方式。任何事情发生后,都既反省自己的过错,错了就立即认错道歉,但也积极肯定自己正确的一面,不为别人不恰当的批评动摇自己的自信。我们只负该负的责任,不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彻底否定我们自己。

如果母亲过度袒护儿童,孩子长大后就会自私自利;如果母亲过度批判儿童,孩子长大后就会缺乏信心。唯有尽早让孩子学会二分法看问题,他们才能公正的看待外界和自己,不至于陷入死不认错和自我攻击这两种极端的状态之中。真实的世界是灰色的,既不是全黑也不是全白。我们只有建立起了这样的思维模式,我们才能公正而又平等地应对世间万事万物。

我也把母亲的这种思维方式传递给我的孩子了,让他学会公正的看待自己和他人。与此同时,我也教会了他用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活在这世上。我们不俯视任何人,也不仰视任何人,一切人,在人格上和我们都是平等的。永不去羡慕和嫉妒别人的生活,只活在自己的快乐之中。

今年夏天,我特地骑自行车去了一趟我外婆家,我有二三十年没有去过外婆家了。我母亲小时候是生活在一个群山深处的小山村里,过的是最俭朴的一种生活,并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一字不识。但她受到了良好的人格教育,所以她不需要学习深奥的心理学、哲学和教育学的知识,也能教育出一个心灵完整的孩子。这让我意识到,真正的最好的教育,根本不需要花费巨额金钱。

而且一个人的一生幸福与否,与教育、家庭背景、职业、财富、社会地位等均毫不相干。如果我们能够坦然自在的活在这世上,不卑不亢,那么我们受没受过现代教育,过得富足不富足,在社会上有没有地位,寿命是否长久,都不影响我们内心的幸福感。

人生就是一个体验的过程,此外再无其他。只要既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他人,我们完全可以追求事业上的成功、爱情的美满、家庭的和睦、生活的舒适和惬意,也可以不追求这些,去享受艺术、美景、美食,只要我们喜欢,无论我们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生活,都可以。

我从不觉得任何一种生活方式比另一种生活方式更好,也不觉得任何一个人过得比另一个人优越。不幸的人值得同情,如果我们能帮助一下他们就帮助一下他们,但不必投之以冷眼,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鄙视这个世上的另一个人。

2023年对我来说,是一个风波不息的年份。但现在,一切风波都已平息。我开始进入到深度学习之中,对我来说,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情是爱、学习、写作和思考。我爱我自己,也爱我的家人和亲朋好友,乃至无数的与我无关的众生,只是对各人的爱的方式不完全一样。

也许我的爱很拙劣,但是很真诚。也许我的智商不怎么样,但我对学习和思考的热爱也很真挚,我对自己热爱的田园生活的兴趣也很持久,这就足够了。我无需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只要自己认可自己,爱我的人认可我,哪又何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呢?

世界很大,不过幸福永远只在我们心中。知足而自足,我们就丢不掉自己的幸福感。

一蓑烟雨任平生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莫听穿林打叶声》

我出生在一个竹林很多的地区,平生都喜欢竹林,也喜欢苏轼的这首词。北京城竹林最多的公园要数紫竹院公园,公园的名字中就带有竹字。我家就在紫竹院公园附近,步行到紫竹院公园也不过十几分钟。我喜欢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紫竹院公园散步,有时会带上一本书,在公园里找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人在那里看上半天书。

紫竹院公园是北京城最大的免费公园,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歌舞团”,一些退休的老人或不用工作的中年人组建成各种各样的合唱团、乐队和舞蹈队,各自“割据”公园的一角,载歌载舞,尽情享受人生的快乐。也有一些小年轻会在周末到这里来跳恰恰舞和街舞。

毕竟是在首都,所以这些业余的歌舞队的水平很不错。我也在其他城市的公园里欣赏过民间歌舞,但水平真的没法跟紫竹院公园里的民间歌舞相媲美。我喜欢这里欢乐的气氛,在公园里散步时,我偶尔会驻足一会儿,欣赏一下这些歌舞高手们表演的节目。

一般在公园里表演节目的人都很有亲和力,偶尔我会和他们攀谈几句,表达自己对他们才艺的羡慕之情,通常这样的表达总会让人喜欢。毕竟,无论人有无虚荣心,被人夸奖和赞美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这种互动会让我觉得人间很美好,平凡市民的生活很滋润,这也能让我忘记悲伤和烦恼。

我生活的中心已经渐渐地不再是故乡,而是北京城由香山、紫竹院公园、国家图书馆以及我家组成的一个“圈”。这个“圈”既有美好的自然景观、怡人的田园,又有令人赏心悦目的文化,它很适合我这样的人。我渐渐地被这里的生活驯化了,这个生活圈经常发生治愈我自己的奇迹。每当我在公园漫步,欣赏众生的美好,和去图书馆读书,去香山脚下种菜的时候,我内心中的波澜就能逐渐平复下来。

我们总是不可避免地要与亲友生离死别,要经历爱别离。美国精神病学家赛姆拉德常教导他的学生们说,人类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爱与失去,许多精神创伤都是因此而产生。但时间和生活也总能疗愈我们,周边人的快乐能够极大的感染我们。看到他们载歌载舞,享受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我会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些快乐的人。他们谁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呢?但他们仍然能笑对生活。

生而为人,爱别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作为一个生命体,经历了爱别离后,我们还是要抱着极大的热情重新投入到生活中去,把余生过得更美好,不给此生留下遗憾。

人终有一死或一别,今天离开的是别人,不久离开的就会是我们自己。活着时就好好地活着,快乐地享受每一天,好好地爱那些仍然留在我身边的人,与他们共同创造更多美好的瞬间。这些美好的瞬间才是我们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东西——爱与爱好总是能让我们过得幸福和快乐。

也许是离开了老家那个环境,也许是我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了,心中渐渐磨出了老茧,如今抗打击能力强了许多。所以回京后的第三天,我又能轻松自如地应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能和别人一起去感受生命的快乐,不再被前几天的痛苦所折磨。

见惯了生老病死,自然而然,也就能体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那种豁达的心境了。人这一生,悲与喜总是会交融在一起。到最后,分不清当下是悲还是喜,也不必分清,让一切保持在“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状态就好。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就不要去说清和道明了。

家乡的慢时光正在疗愈我

家乡的日子过得很慢,村子里除了留守老人和儿童,很少看到年轻人。农村与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年轻人组成的一线城市就像两个世界一样,农村安宁而静谧,城市紧促而嘈杂。

乡下没有地铁,没有喧嚣的菜市场,甚至现在连公交车都很少见。日渐空心化的农村里,大多数房子都已经没有人住了,常年锁着一把锁。有些房子甚至已经成了废墟,房屋中央长出一两棵茁壮的大树,穿破屋顶,树冠遮蔽了整个房子。用荒凉来形容昔日也曾热闹非凡的村庄并不为过。

外婆村剩下的村民不到十个,我到外婆村的时候,我的堂舅妈不认识我,警惕地问我到他们村干什么。我告诉她我是来看看外婆的故居,然后告诉她我的母亲是谁,她才放松了警惕。并且告诉我,她不得不警惕一些,因为村子里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小孩,有些犯罪分子会白天来踩点,晚上来作案,所以陌生人进村,他们都会警惕。这是小山村的现状。

故乡已非昔日的故乡,乡村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故乡又是昔日的故乡,零星的几个亲人,仍然住在故乡。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我能了解到许多我既往不曾了解过的往事。比如外婆村的另一个老人就为我回忆了我的外祖母和我父母的许多往事,我过去并不知晓这些往事。透过这些往事,我能更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外祖母和父母的性格特征。

我今年接二连三地有亲人亡故,自己身体也一度出现问题,遭遇了一些精神困境,被一些负面的情绪困扰过一段时间。最近,堂哥的去世又给了我一次新的打击。有几天我的大脑是处于过度哀伤和麻木不仁的状态的,我赶回家,组织并主持了同辈分的家族成员的一次救助堂哥的协商会议,初步形成了救助堂哥一家的方案。

前两天我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丢三落四,别人和我说话,我半天都没有反应。在县城吃早餐时,遇到一个低我两届的高中小师妹,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并兴奋地和我聊了半天。说实话,我完全不认识她,直到离别,我都忘了问她的名字叫什么,这很不礼貌。去县城办事,填写表格时,严重走神,被办事人员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对这样的数落,我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父亲要求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再走,不要急着回到工作中去,他还阻止我看书。但还是有不少病人在微信上咨询我,有个患者甚至占用了我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也习以为常地应对着。我理解他们求医问诊路上遭遇的艰难,只要自己没有感觉太累,就坚持帮他们解决一下问题。同时,我还把Aaron T. Beck的那部经典的《人格障碍的认知行为疗法》看完了,也在坚持每日写作。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它能让人即便是在很痛苦的状态之中,仍然能继续前行。

我骑着自行车去李时珍陵园,也去了外婆家,每天饭后都会在家附近的药王庙散步。故乡的风景没有太大的变化,绿化甚至比以前好了一些。到处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深秋的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但不炎热。橘子黄了,漫山遍野都是摘不完的橘子,不管谁家园子里的橘子,渴了都可以随意摘几个尝尝,没有人会和我计较。农村劳动力缺乏,橘子不值钱,大多数橘子最后都会烂在树上。

我在故乡慵懒地度日,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悲伤和忧愁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我也在这里,像心理学家荣格回归到自己的童年状态去疗愈自己一样,在我的故乡寻找我之为我的蛛丝马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找到。

这里的民风民俗,我父母的性格特征,我祖父母的性格特征,我外祖父母的性格特征,让我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逐渐清晰。人的个性不是无根之水,地域文化和家族文化共同塑造出一个人的个性。无论这个个性是好还是坏,厘清它的来龙去脉都是大有好处的。这能让我们对“我之为我”这个问题不再迷茫,更能客观地看自己。也能帮助自己发现自己的性格缺陷,趋吉避凶。

人的个性无所谓好坏,只要能够适应环境,自己活得不痛苦,并且不给其他人造成痛苦,基本的人际关系能维护好,那就算及格了,及格就够了。我自认为自己的个性可以及格,因为我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是快乐的,我身边的人也基本上是幸福的——遭遇各种人生打击时会短暂的痛苦一段时间,但这是人之常情,倘若人在遭遇生离死别时也不痛苦,那只能说这样的人麻木得可怕。

二十岁的时候,我哥哥说我同情心泛滥成灾,而且还是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所谓的同情心泛滥成灾,换种说法就是共情能力强,这种性格特质的人,不太容易成为盲目的乐观主义者。因为共情能力会让我们对世人的痛苦深刻体悟,很容易导致一个人陷入痛苦和抑郁之中。

但我确实又具备盲目的乐观主义者的特色,两种看似不能糅合在一起的东西居然糅合到一块儿去,我们只能感叹造化之神奇。我之所以盲目乐观,是因为我母亲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盲目乐观主义者,我只不过继承了她的基因罢了。

我母亲是那种无论生活多艰难,她都能适应并且发自内心地快乐的人,她总是笑口常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出去和左邻右舍聊会儿天就能放下。母亲的这个基因使得我不至于沉溺在负面情绪中太久,一旦我察觉自己有负面情绪,我也能很快把自己拔出来。

在故乡的这几天,我逐渐接受了堂哥英年早逝的事实,并最终释然了。人都会死的,猝死比其他的死法受的折磨更少。如果我今后告别人世,我也希望自己是以猝死的方式而非饱受慢性病折磨。人的寿命长短其实并不重要,对痛苦的人来说,寿命短点也许受罪更少,对快乐的人来说,既然已经体验过人生的快乐,寿命长短也无所谓了。一个人去世后,虽然会带来一系列的家庭问题,但这也终会有解决的办法,即便没有解决的办法,家人们依靠生物的本能也能活下去。何必担忧?

对生死这个问题,我渐渐地变得比以前更豁达了。我虽然不希望悲剧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但一旦发生了,也就只有接纳它了。堂哥去了,太阳依旧升起又落下。祖坟山上长眠的熟人越来越多了,死亡是人生必不可免的归宿,我已过了中年,也该对死亡的问题释然了。英年早逝是个概率问题,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没什么放不下的。

胸中的窒碍感渐渐淡去,头脑开始苏醒。在田野中吹着风,在水泊边漫步,在山路上骑行,在行人寥寥的小镇上就餐,看天上的蓝天白云,看山上的苍苍翠竹,看牛群悠闲地牧草,在河边看人垂钓,到庙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那个内在的自我开始再度丰盈起来。我们是自然之子,来自于自然,以自然的方式死亡,死后回归自然,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无去无来,无增无减。

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强壮自我,接纳外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周易》

我这段时间沉迷于精神医学类著作的阅读之中,因为多年来接触病例的经历,让我的这种阅读非常有效率,我可以用自己接触到的病例的经历来印证书中的各种观点。读着读着,一扇又一扇的心理和精神疾病之门被打开,每打开一扇门,似乎都能听到许多人嚎啕大哭之声。

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大多由基因和生命早期的精神创伤共同引起的。也有一些创伤应激综合症是由成年后的经历引起的,比如遭遇战争、强奸、虐待、绝症、亲人死亡、车祸、地震等重大意外事件。每一个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患者的背后,都会有许多令人心酸的人生经历。

所以阅读精神医学方面的著作并不是一件令人很舒服的事情,我们从这些著作中看到的那些真实的案例都是很令人同情的。每个人都希望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正常的喜怒哀乐,正常的爱与被爱。但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大脑受到了损伤,对他们来说,假装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大多数长久地陷入焦虑、抑郁、冲动、愤怒、悲伤、愁苦、哀恸、恐惧等不良情绪之中不能自拔者,生命的起点就是晦暗的,他们都有一个自己无法突破的坚硬的外壳——某种特别的原始防御机制,这种防御机制使得他们在适应真实环境时缺乏灵活性,动辄伤害他人或被人所伤。而且患者大多对此呈现不自知的状态,医生们也需要费尽心思才能一点点的把他们心中的那层外壳打开。

疗愈他们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们需要爱与关怀,有时也需要药物的帮助。仅仅读他们的故事,就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心酸到难以自制,患者本人承受的痛苦就更加的可想而知了。

这些疾病在人群中的患病率很高,动辄百分之几到百分之十几的患病率。我的公众号有小十万的读者,用这个百分率去计算,我的读者中,每种心理/精神疾病的实际患者人数都不少。许多人是罹患癌症共病这类疾病的,他们的人生就更加的雪上加霜。

我最初对心理学和精神医学感兴趣是因为自己有一段时间很痛苦,等到专门研究癌症后,发现癌症患者中,内心痛苦的人数超过了50%。有些患者的心理/精神疾病是由癌症引起的继发性心理/精神疾病,有些患者则是在罹患癌症之前就存在心理/精神疾病。

部分患者的心理/精神疾病对他们的癌症的进展有很大的影响,最初对这一现象我关注的不是很多,后来在临床实践中发现,这样的病例并不少。我接触到的两个肺癌病人,都是在肺癌确诊后一周内,因为确诊肺癌诱发的惊恐发作死亡,就是我们常说的吓死的。一些极端情绪化的癌症患者,因为处于严重焦虑和抑郁状态,肿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展,每天都比上一天进展了一大截。

也有一些反面的例子,最典型的一个案例就是我自己在2012年的时候救下来的一个乳腺癌脑转移患者。彼时的她情绪强烈且不稳定,在新浪网癌友圈组织的一次圈庆活动中,由于情绪激动,一下子晕厥,并迅速处于濒死状态。我当时用大头针给她针灸,刺患者的少商穴和商阳穴,把她救过来了。

五年后的2017年,我们又在天津召开的一次癌友圈圈庆活动中见面了。她告诉我,那次她被抢救过来后,回北京检查了,发现脑部有一个大的转移瘤。五年来,她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仅靠自己每天念佛,控制情绪,稳定住了病情的进展。如果换一个人跟我说这话,我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是她对我是非常感激和诚恳的,毕竟我于她真可以说有救命之恩。

截止到2023年10月1日,这个患者还活着,仍然在我的朋友圈中点赞。我们平时的交流不多,但我想她后续应该还是没有过多的治疗,而只是靠控制情绪,就控制了自己肿瘤的进展。2017年我见到这个患者的时候,她与2012年时已判若两人。2012年的她容易大悲大喜,在活动现场是情绪最强烈的一个;2017年,她面容平静得像古佛,一个人安静地在一角呆着,变化之大,令人诧异。

所以如今我从我自己直观的观察中,确实发现了人的精神状况与癌症的进展有一定的关系。通常,这些情绪大起大落的患者,都不仅只是受到了癌症的打击,他们内心深处还有不少创伤,且大多数创伤来自于生命早期。人之所以不具有本自具足的灵魂,是因为先天的基因,加上在幼年的时候,抚养环境不如意所致。这类人需要身心一起疗愈,要不然他们就很难得到较长的生存期和较好的生活质量。

一个强大的内心是自信而平和的,脆弱的内心则在自卑和自负之间摇摆。能以善意待人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收获了许多的善意;而以恶意待人者,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了许多精神虐待。一些人道德败坏,突破人性底线,通常也是基因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有些人是可以拯救的,有些人则用尽现代医学手段和宗教手段也是拯救不了的,只能是远离,在他们有反社会行为时,只能强行控制他们。

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属于心理承受能力一般,尚可适应基本的社会环境,但不能适应高强度的非正常的人际环境的人。比如让他们跟绝症患者、心理疾病/精神病患者或罪犯呆在一起时,他们就承受不了。因为几乎没有人成长的过程中完全不受伤害,绝大多数人的心灵实际上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是没有严重到发生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的程度。

但实际上我们的生存环境很难完全理想化,所以大多数人在人生中都不可避免地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应对日益复杂的生存环境。生活压力、工作压力和人际关系压力让许多人疲惫不堪,再遭遇一些重大的生活变故,有些人就要崩溃。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不会温柔对待每个人,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最终只能靠自己拯救自己。强壮自我,接纳外界,我们才能成为一个适应性更好的生物。我用生物而不是用人这个词来形容我们自己,也许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实际上,我们在提高自己的适应性这个问题上,就得从生物层面,而非人的层面上考虑。因为许多人之所以焦虑或抑郁,正是受限于人类社会的各种规则,而人类的许多规则是荒唐而变态的。

进入现代社会后,人类被异化的现象更加严重。举例来说,人人都渴望成功,渴望成为耀眼人物,结果就催生了一大批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他们又在他们的家庭中制造了大量的悲剧。他们在外遭遇挫折,回家就冲着他们的伴侣或孩子发脾气,他们不稳定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他们的配偶和后代,导致他们陷入焦虑和压抑之中。如果我们崇尚这种变态的人类文化,我们便离幸福很遥远。

我们从生物层面去考虑,我们只需要具备基本的生存条件就能生存下去,无需获得多大的成功,无需在生活中逼迫自己或自己的子女多么优秀,无需仰视那些社会地位高的人,也不会鄙视那些社会低的人。刺破这种社会流俗的欺骗性只需要一句话:所有人都不过一个生物而已,在自然界经历从生到死的过程,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模一样的历程,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

自恋者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那种等级观念,自恋者的儿女往往被这种从小就输入到大脑之中的等级观念苦苦折磨,当他们达不到父母的期望值时,他们非常自卑。他们有时又像他们父母一样病态的自负,他们在自卑和自负中反复摇摆,情绪极不稳定,继承了他们父母的一些性格特点。他们或成长为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或成长为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或成长为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如果碰不到一个好的医生医治他们,他们的精神痛苦伴随他们一生,甚至导致他们自杀。

所以人类是一种非常愚蠢的物种,人类的文化中有许多纯属糟粕,流行观点经得起审视的少得可怜。我们只有拥有一个自信而又强大的精神内核,才不会被流俗左右。幸运的是,几乎人人都可以拥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精神内核。对有些人来说,这个精神内核是先天就有的,有些人在幼年得到了较好的抚养,他们一生都会有稳定的精神内核。对那些先天基因存在缺陷,幼时没有得到较好抚养的人来说,后天的学习可以改变他们的认知,最终他们也能获得稳定而强大的精神内核。

人类文明进化的过程中造成了大量的心理/精神疾病,只要我们阅读一些人类学著作,我们便不难发现,在许多被我们嘲笑为文化水平落后的原始部落里,人们的幸福感比现代人高了许多。比如太平洋小岛萨摩亚的一些原始土著社会里,几乎不存在犯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在这里不存在,也几乎没有抑郁和自杀等现象,人与人相处极为和睦。原因在于他们没有像那些自诩为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那样,存在那么多令人不适的变态文化——人是被各种变态文化改造为恶魔的。

我现在很少关注网络上的流行文化,恕我直言,超过90%的网络流行文化均可视为精神垃圾。如果一个人沉湎于这些精神垃圾,每天吃这些垃圾滋养自己的心灵,最终只会让自己的心灵中毒。深度阅读和深度思考才能促进一个人心智的真正成长,人每天都应该与自己的心灵对话。

我养成了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的习惯,每当我心情压抑时,我便在公园或小区后面的林荫道上散步。走着走着,那些压抑的心情就消散了。如果有时遭遇的心理冲击过大,我就一直散步到心情平复才回家。这个方法对我自己很管用。

每天保证一定的远离群体的时间是非常有必要的,群体是疯狂而愚昧的。法国社会学家勒庞在其著作《乌合之众》中提到,一个人一旦陷入群体之中,便会丧失理智。但长期的远离群体也不可取,长期的远离群体会使得我们成为自我封闭者。要想在群体中做个清醒的人,就要有独立观察群体的习惯。

我是用这些办法来提升自己的理性和幸福感的,我混迹在世俗社会中,但就像中医经典《黄帝内经》所说的那样:“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怒之心。行不欲离于世,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概言之,这段话是在让我们不被世俗牵着鼻子走,不因为流俗而内耗不已。人只有不随着流俗走,拒绝不断地刺激自己的欲望和情绪,我们才能保持内心真正的安宁。否则的话,这风波不息的外界,每时每刻都能影响到我们。

我们无法期待外界为我们改变,我们只能强壮自己的内心。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每天与外界作战,那种作战的状态,只会导致我们陷入另一种极端和疯狂之中。接纳这世界上的一切,顺其自然,当个局外人和旁观者,不跟着大家一起吃精神垃圾,不跟着大伙儿一起发疯,我们就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