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尽劫波初心在——写在45周岁生日时

今天是我45周岁的生日,过了这一天,我就进入46岁(虚岁47岁)了。

昨天,北京金融法院的法官给我发来了我与某保险公司的代位求偿纠纷的终审判决书,终审维持了一审的判决,驳回了该保险公司的上诉。这意味着我2023年11月19日发生的交通事故引发的这场代位求偿纠纷的终审,我又胜诉了。这是我此生经历的第一场官司,在不被北京市法律工作者看好的情况下,一审和二审我都通过逻辑严密的辩护胜诉了。

这首先要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帮我出谋划策的朋友们,也要感谢那些坦言我大概率赢不了的朋友们。他们从正反两个方面启迪了我的思考,让我形成了更为缜密的辩护思路,使得这场官司的另一方的法务人员在一审和二审中都无力招架。

这是北京市首例如此判决的案例,我的这一案例改写了北京市既往的审判惯例。我不知道从此以后北京市的类似纠纷是否会参照我的这一案例判决,但我总算是在北京市实现了零的突破。我个人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这场胜仗对推动法治的进步,也许做出了一点点贡献。

我国不同省份的法院对交通事故中,非机动车和行人在被交通部门判定有责任的情况下,应不应该赔偿机动车车损的问题上,判决思路是不相同的。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判决思路,一种判决思路认为非机动车和行人应该承担机动车车损,另一种判决思路认为非机动车和行人不应该承担机动车车损,只应该通过减轻机动车向非机动车赔偿的比例来体现对非机动车和行人的过错评估。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这两种判决思路都有大量的案例,同类案件不同判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

北京市既往是支持非机动和行人应该赔偿机动车车损的,重庆、辽宁、内蒙等地也支持非机动车和行人应该赔偿机动车车损。所以在这些地区,非机动和行人一旦与机动车发生了交通事故,可能就不但人会受伤乃至死亡,还可能要赔偿机动车的修车费。但上海、天津、广东、河北、河南等地的法院是不支持非机动车和行人应该赔偿机动车修车费的。我咨询过北京市的法官、律师、交通警察,他们无一例外地告诉我,我的官司必输无疑,所以我在一审和终审中都胜诉了,他们都感到很意外。

实际上在二审中,对方法务举了他2023年打的一场同类的官司为证,希望二审法官推翻一审的判决。在那场官司中,非机动车一方被撞死了,但保险公司的法务还是胜诉了,成功的从死者的遗产中要到了汽车修理费,与他对垒的是北京市某律所三个专业的律师。所以,我之前请教的北京市的律师、法官和交警们都如此肯定地认为我必输无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赢来的这一判决在全国的非机动车与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后,保险人代位求偿纠纷中,也是改写了既往的司法惯例的首例判决。我的这场官司或许会成为典型的风向标案例之一,被其他的法律专业人士参考和引用。因此,它对推动我国法治进步也有一点积极的意义。

我曾想过我可能会有一线胜诉的机会,但万万没想到胜诉得这么容易。一个法官朋友看完我在一审和二审中写的辩护状后,反问我,逻辑如此严密的辩护状,你自己如果是法官的话,你反驳得了吗?他还说如果我改行当律师,可以成为中国最顶级的大律师之一,这是由我缜密的思维能力决定的。

一审结束后,我曾撰文介绍过我是如何打赢这场官司的(见拙文《我是怎样打赢一场法律专业人士不看好的车祸理赔官司的》)。很巧的是,这篇文章被北京市的另一位同类事故当事人家属看到了,他联系并告诉我,他们目前正在面临着同样的官司。我的胜诉鼓舞了他,他也从我公布的辩护思路中受到了启迪,他正打算借鉴我的辩护思路去应诉。

我希望他也能成功,只要有几个案例成功了,未来北京市的类似案件的审判规则就彻底改变了。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从我的辩护思路中受益,在类似的官司中胜诉。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保险公司们就会知难而退,不再在这样的问题上白费力气,起诉非机动车和行人,交通法保护弱者的立法精神和我国政府为促进司法公正而大力推行的以类案同判制度为核心的第五次司法改革的精神也能得到彰显。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我们湖北老家的一位叫孙志刚的青年在外务工期间,被联防人员查暂住证时遭殴打致死,而不惜冒着被打击报复的风险,参与到呼吁废止中国城市管理收容条例的活动之中,写作了多篇在网络上影响力较大的文章,成为当时主要的意见领袖之一。

最终这件事情引爆了舆情,当时一同参与这一活动的热心人士们的呼吁得到了我国政府的回应,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总理签署了废止城市管理收容条例的法律文件,从此我国在异地务工的人员再也不用因为身上没带暂住证而忐忑不安了。

45岁,我又因为涉入这样一场诉讼,成功地打破了北京市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直辖市的审判惯例,改写了固有规则。我觉得这两件事情对社会的进步都是有积极意义的,我此生能够参与到这样的两件事情之中,也不算虚度了。

打这场官司时,我跟孩儿妈说,无论我们胜诉还是败诉,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态。我努力去应诉是为了改变社会现状,成功了固然可喜,失败了也应淡然处之,不对任何人怀恨在心。如果我们败诉了,那就当这笔钱是给保险公司员工的养家费,保险公司为社会解决了就业问题,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法官如果判我们败诉,也有其道理,毕竟这个问题站在不同立场上去看,结论不一样。

我还劝慰她,不要因为我们遭遇的任何不顺太过焦虑,我们应该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当作上天安排的磨炼我们的历程。我们只有经历了这些历程,我们的心智才能得到成长。同时,我们也应把这些当作我们要去承担的社会责任。生而为人,我们活在这个社会,又繁衍了后代,我们有去改进社会的义务,让这个社会变得更适合大家共同生存,这是对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后代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

孩妈说,她是个小女人,无法把自己的思想境界拔高到这种程度,她只要自己的丈夫安全就行,如果败诉了要赔钱,她就拿她的工资去帮我赔,她希望我的心情不受影响。对她来说,我在一场车祸中幸存下来,就已经是上苍在眷顾她,她知足了,她能接受坏结果,赔钱就当消灾。

我已经在这世上过了半生,经历过许多风雨和坎坷,但还是没有被改造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的初心还在,依然怀抱理想主义,对促进社会进步一直都有自己的执念。虽然我自己也算不上好家伙,有许多臭毛病,在情感上也亏欠过许多人,但是我还是认为好的社会制度对所有人都有益,我应该参与到改造社会的活动中。我之所以长期笔耕不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希望促进社会的进步。

单个自然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是不断努力,或多或少也有点作用。和少年时代急于求成相比,人到中年多了份淡定从容,我们想做成一件事情,会不急不躁地去做。同时,我们也知道了社会的复杂性,知道改变这个世界要从一件件小事做起,而非靠一些不切实际的宏大叙事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缜密的思维和坚定的意志确实可以在生活中帮助我们做成许多其他人做不成的事情,在我信心动摇想放弃时,我的几个同样热衷于推动社会进步的亲人和朋友都鼓励我继续前行。他们劝说我秉承“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心态去应诉,有个朋友说常规是被用来打破的,总要有人去做,常规才能被打破。如果有能力的人也不去努力,那些平民百姓就更加没希望了。他们的这些话让我再次坚定了信念,认真学习相关的法律知识,撰写答辩状,积极应诉。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了结了此事,我的心轻松了许多,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会旷日持久,需要花费两年左右的时间去应对,想不到两个多月的时间就结束了。放下这个包袱后,我准备全力以赴地去应对自己的学业,好好学医,这是我最看重的事情。与生命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我希望能够在未来的五到七年,认真而系统地把生命科学的各个领域的新的基础知识都学习一下,全面的提升自己。

从我正式拜师并签署师承协议,成为中医学徒,跟师临床到现在,12年过去了。这12年以及这12年之前的许多年,我一直在见证着人间的生离死别与悲欢离合。每次当我深入地去学习一个新病种时,我就打开了一扇新的痛苦的地狱之门。

统计数字是冰冷的,在书本上,那些让人痛不欲生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疾病的患病率只是一个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百分比。用这些百分比去乘以人口总数,再去接触一些典型的病人,倾听他们的心声之后,我们能看到的就是一个个数量庞大而又痛苦万分的群体。

癌症、脑卒中、中风后遗症、慢阻肺、渐冻症、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抑郁症、焦虑症、阿尔茨海默症………,这些疾病的名称的背后是无数人的眼泪和无数家庭的哀愁,有许多人因为无法承受疾病的折磨而自杀身亡,以死来结束活着的痛苦。人,乃至整个动物界都是有感情的,疾病折磨我们自己或我们的亲人,造成巨大痛苦的时候,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临床实践的时间越久,我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和无能,也越能体会到人类在自然和疾病面前的渺小。我们是那么的盼望挽救那些至亲至爱之人的生命,缓解他们的痛苦,但往往事与愿违,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尽折磨,最后痛苦地离开人世。细胞从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便被设定了自动凋亡的程序,生命是一个有期限的过程,生死与疾病是我们所有人都摆脱不了的宿命。

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进化史是一个漫长的与环境、疾病和灾害抗争和互相适应的历程,我们一边适应环境,一边改造它,只为了在有生之年能够更健康、更舒适的活着。同时保护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让他们也能少受些折磨。并从这种爱中发展出利他与博爱精神,正是这种精神让我们这一物种不至于那么容易灭绝。

进化是一种群体性行为,所有人在进化的过程中拓展出来的特别优势最终都可能会以基因的形式写进我们的基因库,为我们的后代所继承。同样,我们发展出来的各种文明成果(包括医学知识)也都会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知识宝库,造福大家,并为后来者所继承。

我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单个自然人或许可以认为自己无须有使命感,但使命感在一个种群中是客观存在的。群体中总会有一些个体会肩负各种使命,因为种群要想繁衍不息,就得有应对挑战的意识和能力。

人到了中年可能会对这一点有清晰的认知,我们在应对生活中的各种挑战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意识到,我们对家庭和社会都是有责任的。我们有责任去为我们的家人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也有责任去为所有人乃至所有生命创造更好的生存环境。如果人人都逃避这些责任,世界将会黯淡无光,生命亦不会繁衍太久。

医者的使命有二:一是继承前人的经验,尽力为人解除病痛;二是发展自己的经验,尽力创造新的解除病痛的方法与技巧,并将它们传授给后人。因为这个原因,医者的一生注定了是不断学习和探索的一生。对我来说,学习不只是暂时性的任务,也会是终生性的任务。但在未来的五年,我80%以上的时间都将会投入到专门的学习之中,我需要有这样的一个时间段来系统地提升自己。所以这些日子,我婉拒了许多人,我希望您们能够理解我的不得已。

我父亲从“志当存高远”这句古训中为我取了“志远”这个名字,从我在母亲的子宫内受孕成功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被期望要有远大的志向。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地有人因为我的名字,也因为我的天赋和表现,勉励我志存高远,鞭策我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行。

那么何为志向远大?追求功成名就是志向远大吗?在一些人看来,这算是。但是在我的理解中,志向远大是超越小我,把自己融入到一个庞大的群体之中,去为众生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的意思;是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生存和繁衍后代的过程中,要履行继往开来的责任和使命的意思;是无论个人能否功成名就,都一息尚存,奋斗不已,探索新的生存技能,尽力改善大家的生命质量的意思。

终有一天,大多数人都会在遭遇生老病死、求不得和爱别离的痛苦之中,领会到生命的深在的意义——我们生命中的许多曾被看重的东西其实都轻如鸿毛,微不足道,我们在生存中遭遇的那些挑战和痛苦,我们流过的眼泪会告诉我们,我们真正应该珍惜的是什么。

我的余生不知道还有多长,但无论它有多长,我都会将之用于医学探索——那是一种融合了精神与肉体的深入到生命内核之中的医学探索,是对广义上的生命科学的无止境的追求。理想之路虽然漫长,但我会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完自己的一生,无论这个过程是否充满了艰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相信,艰辛亦必会与快乐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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